我找到了路过的村人与我合力将她拉了上来,她那脸上、勾烂的衣袖下露出来的条条血痕让我胆战心惊——完了,回家这顿打是少不了的了。
果然,我被娘追着满院子的打,云溪拦不了娘,急得跺脚,一个劲地道:“娘,别打了,别打了,不怪姐姐,是我自个贪玩掉下去的……”
娘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满脸心疼地拉着云溪上药去了。
晚上,我状似一脸不在乎地对云溪,学着戏台上人物的口吻道:“得了,你帮了我一次,我会记住的,日后报答。”
云溪抿着嘴笑,一拉我:“过来。”从箱子里摸出几块糖:“给。”
我撇撇嘴,又是娘偏着云溪给她的。
可心里那点嫉妒竟然就消失了,心里反而暖暖的,长大手臂将她肩膀重重一抱,抱得她一个踉跄,又被我一把拖住脖子:“云溪呀,日后就由我罩着你,不让别人欺负你。”
云溪满脸尴尬的笑,指了指我的手臂:“好好,谢谢姐姐,可是……你能不能先将手拿开……”
我一脸不明所以,她脸一苦:“我要被你勒死了。”
那天,我正在大门口打扫,一辆马车映入我的视野,那是一辆衰老疲惫的老马,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地喷着粗气,身后拉着一辆破旧的车,风尘仆仆。
一个中年人从车上跳了下来,彬彬有礼地问我:“小姑娘,讨碗水喝可好?”他虽然风尘满面,脸色却白皙。
接着,又一个年龄在十岁上下的小哥从破旧的马车车厢跳了下来,身段清瘦,眼神带着超乎年龄的忧郁,沉默地看着我们。
我点了点头,慢吞吞地屋里行去,我家年轻又憨厚的爹就扛着锄头正往家里行来,唤道:“阿喜,你们回来了?”
我唤道:“爹爹。”
爹打量了那两个陌生人两眼,那个中年人微笑着向我爹爹行了个礼:“这位大哥您好,我们正向令媛讨碗水喝呢。”
屋子里的娘和明辰、云溪也听到了声音,出了门低声询问。
爹笑脸行了个礼,让他们稍等,转身进屋拿了一个大陶壶和两只粗瓷碗倒了两碗水。
那中年人接过水,却先将水递给小男孩说:“玉儿,喝点水罢。”
那个叫玉儿的小哥沉默地接过水,却并未喝,转身将水倒在一个豁口的钵里,端到老马的面前,静静地看着马舔着水。
爹随口搭话问:“大哥这是要去哪儿呀?”
中年人摇了摇头:“我也不知。”
这是不愿jiāo谈吧?爹皱了皱眉,也就不再问了。
两人一shòu喝完水,玉儿坐进马车内,中年人坐在车辕上赶车,老马挣扎着走了几步,突然浑身发抖,竟四脚发软,轰然倒在地上。
马车倾斜,玉儿从车内摔了出来,随着摔出来的,还有一地的书籍。
中年人站在地上,一边用力试图将马拉起来,一边用力地抽了马几鞭,带着几分迁怒:“畜牲,起来!快起来!”马挣扎着,却只是四肢打颤,站不起来。
可怜的老马!
我跳起双脚,跑过去搬着中年人的手:“喂!住手!”。
玉儿也跑过去拦住了中年人:“别打了,它累坏了,怎能再为难它?”伸手怜惜地摸了摸老马身上的鞭痕。
中年人手无力地垂下,双目竟泛起了泪光,沉默了一会儿,长叹了一口气,伸手摸了摸老马的头。
这时,云溪走了出来,一本一本捡起倒在地上的书,怜惜地拍了拍书上的尘土,玉儿走了过去,接过递过来的书,低声道谢。
云溪满眼艳羡地细声地叹道:“你有的书可真多。”
玉儿沉默了一会,道:“那又有什么用?什么鼎食世家、什么52书库,到头不过大厦倾、猕猴散,落入尘埃。”
云溪眨了眨眼,沉默了一会儿,道:“我不太懂,但前两天看过一句话: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体肤……后面的,不记得了。”她的声音低了下来,脸红了红。
玉儿捡着书的手一顿,看向云溪的眼神亮了亮。
我困惑地眨着眼睛,听不懂他们说的是什么,便在旁边找话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纪玉。”玉儿看了我一眼,轻声回答,他虽然衣着破旧,却长得眉目清俊,眉宇间却有淡雅的书卷气息。
当时天色渐晚,天边夕阳如血,彩霞如荼。
☆、7
我善良憨厚的爹爹见那马确实劳累过度,无法行走了,迟疑着凑了上去,搓着手道:“那个……歇息歇息再走罢?”
中年人转头抹了抹眼角,点了点头,爹爹帮着他将车辕卸下来,让老马松口气,再合力将老马拉了起来,拿了几把喂牛的gān糙拌着一把豆子喂老马。
大概因为我爹爹的善良和热心,那中年人反主动和我爹聊了几句,话题零零散散的也连起了线。
原来那中年人是纪玉的父亲,本是在外地为商的,不想得罪了权贵,生意破产了不说,还bī得变卖了剩余的家产背井离乡的去投奔纪夫人的娘家的,不想纪夫人在半路上病亡了,她的堂兄叔伯们都不愿意接受纪玉父子,如今已一贫如洗,原来的老宅卖了不说,那个城也是回不得的,只得边走边看,期望寻个地方落脚。
天色渐晚了,老马力气还没恢复过来,若是纪家父子此时上路,肯定得露宿山林了,于是,我爹就将他们留在自己家里过了一夜。
纪玉父子千恩万谢地谢过了他们,吃过晚饭后,我自去院子里捉蟋蟀玩,云溪几经踌躇,红着小脸眼巴巴地看着纪玉:“书,能借我看一晚上吗?”
纪玉很是和气地微笑道:“好。”yù言又止地忍了一会儿,终究忍不住地问云溪:“你还这么小,就认识字?”
我哥哥明辰带着几分骄傲,笑着说:“我家这个妹妹可是个神童,去年我才上学堂,我妹妹才六岁,就跟着我学字了,如今认得的字比我还多。”
纪玉意外地看了云溪一眼,云溪低下头,半是羞涩,半是得意。
爹在明辰头上轻拍了一记:“你还得意呢,妹妹认的字都比你多。”
明辰摸了摸头,嘟着嘴道:“这能怪我吗?只能怪云溪太聪明了,你看阿喜,她和云溪一样大,就一个字都不认得。”
我耳朵尖,在院子里就听到了,抓着一只蟋蟀就冲进来:“谁说的?我认识好多字呢。”
明辰怀疑地看着我,云溪抿着嘴笑,我不服气地掰着手指:“人、天……唔……还有云、喜……我都认识呢。”
明辰不屑地“切”一声,纪玉已从身边摸出了几本书递给云溪:“拿下车的就这几本,你看看。”
云溪满脸喜悦地接过书,我说:“我也要看。”随手抽过一本。
明辰道:“你能看懂吗?”
我撇了撇嘴:“我看书上的画儿。”低下头一看,拿的竟然是一本全字儿的,一个图画也没有,不甘心地胡乱翻了几页,我擦,竟然真的没有一副画儿。
一个声音温声说:“你若喜欢看画儿,我这里有更多画儿的书给你看。”眼前出现了一本书。
我抬头望去,却是纪玉嘴角略地看着我,眼神温和,我心中一喜,将书接了过去看,这是本描绘话本演义的图画书儿,人物张牙舞爪的倒有趣儿。
云溪却拿了本很多字的书在看,在鼓起勇气问了纪玉第一个不认识的字,而纪玉很耐心地解释了一大堆,还举了好几个例子说明后,云溪问纪玉就问得更勤了,而纪玉一点也没有不耐烦,在细心地解答着。
明辰也拿了本书在看,四个半大小孩儿各自捧着一本书围坐在一张方桌边上,桌中间一盏油灯摇曳,倒是好一副燃灯夜读图。
我只翻了几页书,就在他们嘀嘀咕咕的细语声中睡了过去。
第二天,我是自己chuáng上醒来的,身边躺着的是云溪,她安稳地裹着被子而眠,而我却是被子都快蹬到脚底下了,我一爬起chuáng,云溪就醒了,揉着眼睛也坐了起来,清醒一会后却叫道:“呀,不知道纪玉哥哥走了没?”
我看了她一眼,一边整理chuáng铺,一边随意地道:“你倒是惦记他。”
云溪抿了抿唇,爬下chuáng去,很快就扎了两条小辫子穿好衣服跑出门去。我也随意地扎起头发,跟了出门。
纪家父子还没有离开,纪父在院子里刷马,纪玉站在院子里负手远眺,倒有几分少年老成的味道。
此时是清晨,天色尚未大亮,太阳尚未出来,远近jī犬jiāo鸣,天边群山遮掩在薄雾中,近处一块块农田间阡陌jiāo通的田间小路,空气清新得如水洗过一般,深吸一口气,清凉的感觉充溢在胸口,令人心旷神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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