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镇也怕宵禁后走不了,向长宁笑了笑,便披了件斗篷离开了。
朱明炽才道:“进来吧。”
赵长宁这才随着朱明炽进了屋子。这应当是间书房,但多宝阁上书很少,也没有什么花瓶盆景之类的东西,跟朱明炽这个人一样,简洁严肃。朱明炽一进来就坐下来继续看书,他也不说话,但又没有开口让赵长宁走,屋内一时出奇的寂静。
长宁不知道他这是何意,本来她打算送了东西就走,只看到烛光笼罩在自己半身侧,外面却是浓浓的黑夜,好像处在一个奇怪的jiāo界处。
她也很担心宵禁好不好,一旦过了戌时就不能通马车了,朱明炽怎么半句话也不说。何况与朱明炽单独同处一室的时候,感觉总是很奇怪。也许还是会想到那天晚上,被这个男人压着吻的事。
就这样独处,似乎那种带着暧昧狭弄的恐惧,还是从根骨之间渗透进来。
第47章
屋内满室烛影晃动。
沉寂许久后,赵长宁才低头说道:“东西已送到,若殿下没有别的吩咐,下官就退下了。”
朱明炽却慢慢翻过一页书,没有说话,也没有让她退下。
二殿下究竟想做什么?
但是他没有说退下,赵长宁又不敢走。想想站了也小半个时辰了,幸好以前读书的时候,经常被罚跪或者罚站什么的,站这点时辰还没什么。最长的一次她罚站了半天,那时候她才十二岁,xing格还没有现在这么好,那次赵长松的丫头欺rǔ长宁的丫头,长宁就去找赵长松说理,结果赵长松反而砸了她一身的墨汁。她也恼火了,什么嫡长孙修养也顾不得了,挥拳就打赵长松。
赵长松比她小一岁,大家那时候都是孩子,竟一时让长宁给压制住了。旁边赵长淮过来劝架,都被赵长宁牵连打了两拳。然后赵长松也反过来打她,两个人扭打做一团,看得赵长淮都惊呆了,连忙叫人去找老太爷过来。
结果可想而知,赵长宁身为兄长带头打人,被老太爷重重地处罚。赵长松也挨了顿鞭子。
那时候她就在祖祠里罚站。顾嬷嬷还挎着篮子,装了一碟龙眼包子,偷偷跑到祠堂里来给她送饭吃。长宁一口吃一个,龙眼包子里面装的虾仁和ròu陷,一咬就满口浓香的汤。她一边吃一边哭,觉得自己命真苦。
思绪漫漫,赵长宁低头看鞋尖,竟连自己站着也不觉得有什么了。如水的月光照进来,满室的光华,却沉寂如水。
朱明炽却放下书站起身,走到了她的面前。上次见她穿的是件湖蓝色的褙子,丝绸一样的长发流下羸弱的肩膀,别了两枚璎珞宝结。现在长发束冠,戴乌纱帽,淡青色绸子官袍,虽然俊雅,却不见那时候的女儿态了。只看她的下巴,耳垂,低垂的眼睛,才找得到那丝娇柔。偏偏在他面前,赵长宁谨慎而防备。
她害他出了这么大的岔子,怎么能轻易放她回去。
赵长宁蓦地抬头,正好对上他的幽深的双眸。她莫名往后退了一步,然后靠住了门。
赵长宁想到那晚的事,握紧了手,觉得手心汗津津的。
朱明炽嘴角微微一扯:“你当真……没有半点女子的自觉!”
“殿下要是无事,下官东西送到,就该走了。”赵长宁别开头,不敢再对上他的视线了。
“今天那蛮子要不是为了问你的事,也不会使出全力。我也不会被bī得反攻。”朱明炽淡淡地说,“我无意于皇位,他们却一bī再bī,徒惹我的太子弟弟生出猜忌。这该算在你头上吧?”
赵长宁心想这怎么能算在她的头上?分明就是你们自己尔虞我诈,她只是个由头而已。
“那殿下想要如何?”赵长宁深吸了一口气。至于是否无意于皇位,这不是她管的事。
朱明炽就伸手捏住她的下巴,淡淡说:“我的损失……我谅你也赔不起!”
赵长宁便笑了笑,头一偏别开他的手:“方才倒是害殿下破了件衣裳……殿下若不嫌弃,下官愿为殿下重做两身衣裳,到时候给您送过来,只需殿下给我尺寸就行了。”
朱明炽眼睛微眯:“这就算了?”
赵长宁于是又说:“那不如殿下将这件衣裳给我,我拿回去让婆子给殿下补好,再给您送过来?”
朱明炽没说好,也没说哪里不好。但这态度分明就是在说不好。然后他啧了声笑了:“赵大人倒是挺会jīng打细算的。”
“殿下还想如何?”赵长宁叹了口气道,“下官一无财,二无势,只要殿下说了,下官便去做。”
朱明炽终于后退了些,坐回东坡椅上。“你自己想吧,我这人,也不是白白帮别人的。”
朱明炽分明就是在耍她而已!赵长宁垂眸四下看,钱权女色,对于二殿下来说还有什么缺的。她看到朱明炽还破的衣袍,突然道:“要是殿下不嫌弃,下官倒愿意为殿下亲手补这袍子。”
朱明炽倒是有点意外,没说可以也没说不可以,抬头道:“你会女红?”
赵长宁是正经的世家嫡长孙,怎么可能学针线。她摇了摇头:“想来……应该也不难,没吃过猪ròu,未必没见过猪跑。只要殿下不嫌弃就行。”
这人总算是勉qiáng嗯了声。赵长宁就松了口气,出门让人送了针线过来。而朱明炽半躺在东坡椅上继续看自己的书。
长宁手指捻了线,对着蜡烛穿进针眼。烛火映亮了她的脸,眼里笼着幽幽火光。她非常的专注,针线穿进去后轻轻把线拉过去,打了结。然后走到朱明炽面前,半跪下身拾起朱明炽的衣摆,她知道朱明炽正居高临下,无声地看着她。
当这个男人沉默下来,便有股无形的压力从她头顶压了下来,也许是因为刚看了他比武的样子太过震撼。事实上,他锋芒内敛的时候并不可怕,反而看着挺随和的,对人也比较宽容。
长宁还是开始fèng了,一针一线,自布间穿过。昏huáng的烛光静静地洒在她低垂的脖颈上,玉白的耳垂上,此时姿态很有些样子,叫人看了忍不住想拿手摸。可手底下的活就不行了,歪歪扭扭的,非常的粗糙。
朱明炽默然地看着她,手里的书也忘看了。赵长宁fèng到了最后,她还发现了一个问题,这fèng衣裳究竟是怎么打结的?若只留个结在外面,岂不是很难看吗?
长宁盯着针良久,终于拿定了主意,将旁边笸箩里的剪刀拿出来剪段了线,然后打了个死结。
朱明炽看着她fèng衣裳。久久无言,就这水平敢给他补衣裳?
“殿下,您看看如何,补好了。”赵长宁笑着问。心想丑是丑点,好歹是第一次。
朱明炽没有说话,却伸手将她的手拂开。他的体温似乎比她高了许多。把结解开,重新穿针,然后把线头别进了衣裳里。
这手掌方才拿过长刀,肃杀无匹。也许这手,日后还要沾染无数的恶孽。弑父弑兄,甚至沾上她亲人、朋友的鲜血。只是现在,他在收线头的结,而且收得很好。
赵长宁眼睛微张。不是吧,他连这个都会!
“自军营过来就什么都会些。”朱明炽说道,看着那条歪歪扭扭的fèng线。“却比你qiáng得多。”
赵长宁嘴角微扯:“那又是下官……班门弄斧了!这番,殿下可顺心了?”
只是又一直没有听到他说话,等赵长宁抬头的时候,他已经回头去看书了,淡淡说:“我从来没说这就能算了。你觉得够偿还你的人qíng吗?”
赵长宁看着她补的衣裳,的确是很没有水平。她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淡淡道:“那殿下可还有要求?”
“以后继续还。”他直起身,又道:“快宵禁了,你还不走吗?”
赵长宁是早就想走了,说了声下官告辞,走到了门口又回头问:“那两身衣裳……殿下还要吗?”
“不必了。”朱明炽看了她的手艺一眼,叫下人来送赵长宁出去。
等赵长宁出去了,伺候朱明炽的小厮才端着热水走进来,他蹲下身为朱明炽脱靴子,立刻就看到朱明炽袍子上那道补好的口子,呀了一声:“殿下,这是谁给您补的?手艺也太差了,叫嬷嬷拆了重新fèng过吧。”
“无妨,放在柜里不穿就是。”朱明炽似乎是笑了笑,拿起书继续看。
——
赵长宁这夜回到家中,也是是白日里经历了太多,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顾嬷嬷续了盏灯,进来挑起了帷帐,轻柔地问道:“大少爷,您怎么了?”
长宁轻轻地闭上眼:“嬷嬷,我有些头疼。”
顾嬷嬷立刻放下烛台,将长宁搂入她的怀中,双手放在长宁的太阳xué侧,给她揉按。“您是不是今日着凉了?您每次着凉就犯头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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