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道理太浅显:一则先继后来不及培养出这个势力,二则她自己作为一个小家碧玉,从哪里来这个知识面,这可不是将成人引诱养废之类,幼儿他该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想培养成神童难,养出智力残缺一样难。
朱谨深点了点头:“我母后若是有你这份镇定——”他止住,这种话终究早已无用,又何必再说。他素未谋面的母亲就是一个胆怯柔软的小妇人,既没有过人的胆识,也不懂得保护自己,最终糊涂葬送了自己。
“我母后害怕之下,做出了一个逃避的决定,她没有马上去告诉皇爷,而是试图拖一段时间,想着也许大哥只是晚慧,拖一拖,他也许能慢慢跟上来。”
这是一个很不聪明的做法,在民间也许说得过去,因为说话晚的孩子确实有,男孩子一般又比女孩子更晚一些,从朱谨治现在的相貌及言行看,他不是那种严重到脸都不对称一眼就能看出来是傻的样子,他出问题的只是智力上的迟缓,小时候他应该还是个挺可爱的幼儿。所以先继后有这个天真的盼望。
但他是皇帝的嫡长子,哪怕不过一岁多,他的身份也贵重无比,他身上的任何问题都是拖不得的。
“大哥的奶娘们也很害怕,大哥在她们手里养成这样,她们比我母后所要承担的责任更重,没有人能逃得过皇爷的怒火。她们配合了我母后,先把这件事隐瞒了下来。”
“但这时间不长,因为所要承受的压力太大了。就算皇爷初为人父,不懂这些,定期来请平安脉的太医就是压在头顶的一块大石,所以不过三个多月后,就有一个奶娘承受不住,跟皇爷首告了一切。”
沐元瑜心内叹息。这可糟了,若发现的第一时刻就禀告皇帝,或者即使拖延了,也不要把这一段告诉皇帝,那皇帝或许只是震惊伤怒,不至于多想。
但这个奶娘被压垮了,居然全招了。
这就完了。
先继后其实等于是被朱谨治身边的这些人坑了,拖一拖这个主意到底是先继后本人的,还是她被诱导之后说出来的,恐怕都是未知数,她要不拖,朱谨治的事根本怪不到她头上。服侍朱谨治的这些人不敢跟皇帝坦白,欺负先继后才进宫,摸不清宫内qíng况,推出了她顶缸。
屋里十分安静,只有朱谨深没什么qíng绪的清冷声音响着:“皇爷不能接受自己寄予厚望的嫡长子居然可能是个傻子,跟母后大吵了一架,把母后宫里的人全部提走审问,母后受了惊吓——”
沐元瑜不忍地打断了他:“殿下,别说了,我都明白了。”
先继后因此惊悸难产而亡,留下一个先天体弱的孩子。
这是一笔很难确切算清楚谁对谁错的账。
先继后处事不够明白果断,皇帝过于冲动莽撞。
但要说大错,两人又都算不上——先继后只是胆怯,而皇帝再愤怒疑心,不至于到要害死怀孕妻子的地步,他只是怒火上头,没考虑到那么多。
只是对朱谨深来说,他是全然无辜的,他的体弱,他母亲的逝世,全都拜皇帝所赐。所以皇帝会觉得儿子恨他。
沐元瑜现在再回想起来朱谨深为什么总和皇帝别着一股劲就觉恍然了。
朱谨深看她的表qíng已知她在想什么,道:“我确实恨过皇爷,不但皇爷,大哥我都恨过。我母后宫中的人在那一场动dàng中几乎损失殆尽,查成这样,也没查出我母后的问题。当时的太医令同时日夜守了大哥一个月,最终确定他不是为人所害,就是在娘胎里憋久了,才憋出了不好。”
所以先继后就是倒霉躺枪了。
沐元瑜不知该对这段往事说什么好。这不是三两句轻浅安慰能带过去的伤痛,这种痛,只有当事人自己才最知道,而朱谨深悲剧的是,他身上还有着当年的遗毒,每病倒一次,就是在提醒他一次。
或者,同时也是在提醒皇帝。所以他刚才的反应那么大,乃至认为朱谨深在报复他。
朱谨深正好也不需要她的安慰,她不出声,不把气氛往悲怆里带,他才有兴致继续说下去。
他甚至还勾了下嘴角,露出个有点嘲讽的笑容:“我小时候和大哥一处养,皇爷很要面子,既不能忍受外界知道大哥是个傻子,也怕我知道他为此坑了我和我母后,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里,我能见到的人很少。”
“但我仍然很早就知道了皇爷不愿意我知道的事,你猜为什么?”
沐元瑜道:“是沈皇后的手笔?”
皇帝五年换三个皇后,再拿朱谨深长到能听闲话能知事的年纪做个参照,她那时肯定已经入主坤宁宫了。
“不知道。”朱谨深却道,“我午睡时,两个人在我窗子外面说的,后来因为我打了大哥,事qíng爆出来,那两个人都被处置了,没审出来主使,不知是无意,还是受了人指使。”
沐元瑜的关注点顿时歪了:“殿下——打了大殿下?”
朱谨深道:“怎么?你觉得我不该打他?”
“不是,”沐元瑜的心qíng很有点哭笑不得,“殿下小时候的身子应该更弱罢?怎么打得过大殿下?”
朱谨治脑子有问题,身体可健康,一般傻子因为不懂轻重,打人时的力道还特别大,病歪歪的小朱谨深去打他——
虽然知道很不应该,她还是暗戳戳地觉得这画面略萌怎么办。
朱谨深现在一副不染尘俗的样子,不想居然也有跟兄弟打成一团的时候。
“当然是想法子打的。”朱谨深奇怪瞥她一眼,“我那时候听了闲话,很不想相信,可是又忍不住一直琢磨,越琢磨越觉得真,我不敢去问皇爷,怕他哄骗我,心里闷着,就看大哥很不顺眼。他小时候是真的傻得什么都不懂,我说跟他玩游戏,输了就要挨打,他怎么可能赢我。一直输,就一直挨打了。”
沐元瑜:“……”
她想美好了,这位皇子殿下真是从小就坏,惹不起。
“打了一阵,我自己觉得没意思了,欺负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傻子,我打他,他还笑嘻嘻的,我图什么呢。”
朱谨深说了这一会的话,终于口渴了,喝了口茶,才继续道,“我就不想理他了,但是他不愿意了。”他的脸色不太好看起来,“他去跟皇爷告状,说我不和他玩了,皇爷问他玩什么,他学给了皇爷看。”
沐元瑜:“……”
她努力憋着笑,傻子坑起人来真是别有一套。
“皇爷当然知道实则是什么意思,很生气,来质问我,我也不想再忍了,全部说了出来。”
朱谨深轻轻皱着眉头,这一段当然是很不太平的,他不想细说,直接跳过去,接下去道,“最后的结果是,我从此和大哥隔开住了。而皇爷之前原本准备将我和大哥送到皇后那里抚养,也不提了,单独给我分了宫。”
沐元瑜忽然注意到一点她此前一直忽视的:“殿下,你小时候也是在皇爷那里养着的?”
朱谨深颌首:“大约是对我愧疚罢。另外,可能是因为先前出过一回岔子的缘故,他也不放心将我和大哥jiāo到别人那里。”
沐元瑜懂,两个娃娃一个傻一个弱,尤其是朱谨深,照顾稍微疏忽一点,恐怕他就夭折了,都不用怎么刻意下手。
皇帝吃过一回亏,二回其实很谨慎了,把两个嫡子jiāo到嫔妃那样养不太像样,但他是一国之君,没有jīng力一直带孩子,于是不得不很快再续娶。沈皇后进宫后,应该是又观察了她一段时间,觉得她能撑起来,才决定将孩子jiāo给她。
结果在这当口,就出了朱谨深听到闲言的事,哪怕说的全是真话,这也毫无疑问是在挑拨朱谨深和父子长兄的感qíng。
朱谨深先前说“不知道”谁动了手脚,但从这后续看,就算没抓到切实的把柄,皇帝心里一定多少是有怀疑,乃至打消了将孩子jiāo出去的念头。
朱谨深望着她,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意:“我还可以告诉你,沈皇后,当时有孕。”
沐元瑜悚然而惊——这简直是一个轮回!
皇帝手握锦衣卫,真兴起大狱,将所有可能的相关人等拉去拷打,未必查不出来,可是他手软了,他不敢往下查——他怕牵涉到沈皇后,沈皇后变成又一个先继后。
皇帝也是人,也有qíng感的极限。
已经冤死一个皇后了,他承受不了再冤死第二个。
“我懂了。”沐元瑜点头,她这回是真的全懂了,懂朱谨深为何是这样的xingqíng,他压抑的bào戾都从何而来。
“皇爷对不起先皇后,可是他这份qíng,照顾殿下的同时,也移了一些在沈皇后身上,殿下觉得不公平,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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