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谨深写完,搁下了笔,自己捏了捏手腕叫林安:“过来用印。”
林安答应着忙上前,从桌角的玉盒里拿出朱谨深的印章,沾了朱砂印泥,小心翼翼地盖下去。
朱谨深又望向沐元瑜:“锦衣卫封了门,我这里的人应该都不许出去了,你等会走的时候,替我跑个腿,把这奏本jiāo给皇爷。”
沐元瑜微微有些发愣,回过神来谨慎地问道:“殿下这是——”
以朱谨深的脾气,不会越想越生气,赶在被皇帝气死之前,先去把皇帝怼一顿吧。这可真是火上浇油了。
“我还能做什么,”朱谨深坐下去穿鞋,低着头道,“认个错罢了。”
沐元瑜:“……!”
她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咚”一声,是那边林安把印章掉玉盒里了,幸亏章已经盖完,倒是无妨,他手忙脚乱地忙把收拾好,转头已然眼泪汪汪:“殿下,奴才一条贱命,不值得殿下如此,呜呜——”
他家殿下是怕被关的人吗,去年被关到庆寿寺去也没服过软,还是皇帝先低了头,现在——呜呜。
“你是不大值钱,”朱谨深皱眉道,“不过还算忠心,把你们这一拨人弄走了,再给我派来的谁知道是哪路的魑魅魍魉,我懒得跟他们打jiāo道——行了,别哭了,丑死了。”
他不说还好,一说林安听见自己被盖了个“忠心”的定语,顿时觉得自己所有的付出都有了回报,呜呜呜地更停不下来了,又怕朱谨深烦,直接掩面泪奔出门了。
沐元瑜也是感叹,她知道她为什么抱朱谨深的大腿抱得毫无障碍,而对别人就不行了,在该靠谱的时候,朱谨深从来不掉链子。轻重二字,他拿捏得妙到巅峰。
朱谨深穿好了鞋,直起身看向她:“这回我不知要关多久,管不了你了,你自己在外面老实些,别惹事。但是别人欺负了你,也不要一味委屈,该和皇爷说的,就去说,看在你父王的份上,皇爷也不会坐视。”
他三两句话,不知怎么弄的,居然把气氛搞出了一种离qíng惜别的意味,沐元瑜的心qíng也有点低落了:“我都没什么,平白也没人敢欺负我。倒是殿下,你这回一定要好好吃药呀。”
朱谨深“嗯”了一声。
屋里静了一会,沐元瑜想想又安慰他:“没事的,皇爷只是一时气急,现在殿下都认了错,还能真把殿下再关下去不成。”
“那可难说。”朱谨深吐槽了一句,“你没听过君心难测吗?”
沐元瑜当然也不敢跟他打这个保票,又随意闲扯了两句,候到奏本上的字迹gān了,沐元瑜也着急想早点替他递上去,就过去抱起来跟他告了辞,走了。
到了大门前,正中朱门和两边角门都关了,她要开门,开不开,外面反有人断喝:“皇上有命,擅出此门着杀无赦!里面的是谁,不要命了吗?!”
沐元瑜提高点声音报了名姓,她以为她又不是二皇子府上的人,不过凑巧被关了进来,一说就该放她出去了。
不料外面沉默片刻,似乎有人在商量的窃窃私语声过后,一个声音粗声道:“圣命已下,我等不敢擅自开门,世子爷等等,待我先命人去禀报了皇上。”
沐元瑜无奈,知道再争争不出个结果,她也不是会耍横的xing子,就退到了旁边的门房里等。
十王府据皇城不远,去禀报的人最多半个时辰就该回来了,沐元瑜就这么等着,等着——
她先等到了朱谨深。
朱谨深是接到了林安传话过来的,皱着眉问她:“连你也不许出去?”
沐元瑜摊一摊手:“说要去禀报皇爷才行。去了有一阵功夫了,应该快回来了。”
朱谨深道:“先回去罢,既不许出去,在这里傻坐什么。”
沐元瑜也等得快打哈欠了,就跟他回去了正堂,随意找了本书看,时间一点点过去,又是将近大半个时辰,眼看天色都快近huáng昏了,林安来回跑着催了几遍,又一回过来,叹着气道:“世子爷,还是没信,据说是皇爷那边召集了阁老们在议事,锦衣卫不好为小事进去打扰。我才再去问,门口的大爷们直接说就请您住一晚罢,今天是肯定来不及禀报了。”
沐元瑜傻了眼:住、住下?
朱谨深坐在那边打棋谱,一颗棋子捏在指间,也是顿住。
他是该头疼,还是——感谢一下皇帝?
第93章
林安倒是没什么心理障碍,叹完气后就颠颠地主动安排屋子去了,还跟沐元瑜道:“昨天就以为世子爷要住下的,客房都收拾好了,不想世子爷又走了。这可好,今日又派上了用场,我再去看看有什么不妥当的,世子爷别见外,您和我们殿下这么好,就多住两天有什么呢。”
沐元瑜在心中叫苦,岂止是有什么——她是有大问题才对!
但这时候坚持要走反显得她不对劲了,只得很是纠结地继续坐着。她手里还拿着书,却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脑子里只在转悠着,怎么能出去。
窗外日头渐沉下去,绚丽的彩霞映照了半边天,晚chūn时节天色黑得还快,不多一会功夫,连晚霞也没了,只剩一片暮色。
前面仍是没有信报过来,显见得她是真走不脱了。
沐元瑜终于死了心,已经到了这步,横竖没有指盼,她不得不放开了心怀,总是独自住的客房,寻个借口把伺候的人推掉,再警醒些,想来也出不了什么岔子。
然后她方注意到,朱谨深坐在窗下,也是小半天没有说话了。
他面前黑白棋子错杂,摆布出一副无声厮杀图景——虽然她看不太懂,但是就是觉得似乎很厉害的样子。
她不由回想了一下,从认识至今,好像就没看他有过别的消闲一点的娱乐,不是看书就是下棋,这脑子能不越用越灵光嘛。他的时间都用在了哪儿,可是太明确了。
炕桌边上已点起了宫灯,但比起白日这灯光自然是不如,沐元瑜放下了只是装样子的书,走过去道:“殿下,歇一会吧?晚上还总看书对眼睛不好。”
朱谨深正对着手里的棋谱出神,让她一说,微微惊醒过来,伸手就拂乱了棋盘。
沐元瑜没当回事,以为是他的习惯,坐下来帮他往棋罐里收拾棋子。
朱谨深见她面色如常,悄悄在心内松了口气——幸亏她不通棋艺,看不出他这小半天完全是随手乱放,根本没跟着谱走。
又有点诧异地多看了她两眼,他一直知道她生得清秀,不想晚间灯下看来,她半垂着的脸庞五官更显柔和,居然还能透出两分秀美来。
“你接下来一阵自己在学堂进学,离老三远些。”
沐元瑜不知他为何突然冒出这句话来,愣了下:“啊?”
旋即自以为反应过来,“我都投靠了殿下,还理他gān嘛呀,无非保持个面子qíng而已。不用殿下说,我也不会挨近他的。”
虽然跟他说的并不是一层意思,但这慡直不带拐弯的表态一下让他心中舒展了开来。朱谨深信手拈了一颗棋子往棋罐里放,嘴上道:“哦?你几时投靠的我,我怎么不知道?”
“殿下不承认也不行,”沐元瑜笑道,“我父王在云南都听说了,我和殿下好的满京城都知道,我要出了什么事,只怕都得第一个来问殿下,殿下现在撇清可是晚了。”
朱谨深翘了嘴角:“惹不得你,你还真打算赖上我了,出事都要来找我。”
他多少清楚皇帝的xingqíng,锦衣卫都调了来,恐怕这回是动真格的了,但不知是他已经习惯了和皇帝闹翻,还是一直有个人在这里打着岔,他居然并不觉得值得为此大惊失色,除了最起初的闷痛之外,心qíng很快回复到了一个较为从容的点上。
关就关罢,从最坏的打算出发,也不能为这点事关他一辈子,总有放他出去封王就藩的一天。
只是他不能出去,到底对沐元瑜有些不放心。
他傻乎乎的,朱谨渊真对他动了什么歪心眼,恐怕他没个防备,着了道就糟了。朱谨渊毕竟是皇子,他一个人在京里,势单力薄,吃了这种见不得人的亏也是有苦没处说。
朱谨深为此沉吟了一会,到底还是把话给她点明了:“我不是那个意思——老三看你,有些不对头,不管他找什么理由,你别和他单独到什么生地方去。”
沐元瑜:“……”
话到这个份上,她有什么听不出的,不可思议地伸手指了自己,“不会吧?我可是——三殿下好男色?!”
“不知道。”朱谨深倒也不是会污蔑别人的人,照实道,“总之他看你不对,你年纪还小些,不懂这些,才看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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