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不是二哥,连点冰都受不住。”
说是这么说,朱谨渊站了一会后,还是走了回来,到贤妃面前坐下道:“母妃,二哥放出来了,你知道吗?”
贤妃深处后宫,又不比沈皇后执掌凤印,对宫外的事没有这么快听闻,闻言很是讶异,但很快又平复了下来,道:“也该差不多了,能关这么久,给你腾出这么多的时间来,已算是我们的运气了。”
朱谨渊左右望了望,把宫女们都撵远了,压低了声音道:“母妃,我才去看了二哥,拿选妃的事与他说了,二哥居然说他还没有这个打算——他可都二十了,您说,古怪不古怪?”
他从前没有和贤妃说起过这件事,是觉得不好说,可如今他心里的好奇实是压不住了,朱谨深若真的有暗疾,那他简直不战而屈人之兵!
贤妃眉头一动,领会了他的意思,但也不便与儿子深入探讨,就含蓄着道:“这确实不同寻常,你可有什么证据吗?”
朱谨渊摇头:“这哪里有,二哥关到现在才放出来,他身边又cha不进人手,谁能知道。不过他说,他不选妃,自有理由跟皇爷jiāo待。什么理由,能令皇爷同意他如此?依我看,皇爷再拿他没有办法,至多允他挑一个自己中意的罢了,不选是万万不可能的。”
贤妃沉思着点了点头:“我儿说得有理——”
朱谨深为什么拒绝选妃?
他又何以来说服皇帝?
这两者凑在一起,理由似乎呼之yù出。
饶是贤妃向来沉稳有度,心里都不禁跳了跳,努力压住想了想,道:“三郎,若真的如此,必定秘而不宣,恐怕不是你我可以打听出来的。先不要管二郎,他闹着不选,正是你的机会来了,你可不能再陪着他拖下去了,母妃这里,已替你择定了一个不错的人选……”
第99章
贤妃想错了。
朱谨深贯彻了他从来不与世人同的行止。
他进宫的时候,正逢着午门内大朝散去,百官三三两两地自文武两门分道而出,见到他忽然出现,都大吃了一惊。
朱谨深并不管一下子聚焦到他身上的各色目光,跟走在最前面上来问候的九卿重臣说了两句话后,就继续往里走。
官员们望着他熟悉又陌生的背影,都仍有些回不过神来。
左都御史宋总宪摇了摇头,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这风向,该变了。”
他旁边的大理寺卿顺口接了句:“往哪变?”
“或东或西,或南或北。”
宋总宪说罢甩着袖子往前走,大理寺卿追上他:“你这是废话!”
“你才是明知故问罢。黯星缺的那一角已经补齐,光芒还能为人所夺?”宋总宪头也不回,“只怕要不了多久,满朝文武的这块心病,就该跟着痊愈了。”
“我看不见得。你说的这颗星,他自己的风向才真是让人捉摸不透,其间变数如何,难说得很——”
朱谨深来到了乾清宫。
夏日烈阳照在身上,庞大宫殿上的明huáng琉璃瓦反she出金灿的亮光,几乎能刺伤人的眼睛。
这是天下至尊之居所的威严。
朱谨深眯起眼看了一眼,很快垂下了眼睫,沿着汉白玉栏杆缓步上去。
大朝会结束,皇帝会着内阁的几位阁臣移驾到了这边殿里,继续开着小朝,商量陕甘报上来有旱灾的事qíng。
听说朱谨深求见,他停了一停,道:“叫他进来。”
汪怀忠答应一声,亲自出去传话。
一见到朱衣玉冠的朱谨深,汪怀忠混浊的眼睛亮了一瞬:“二殿下——您这是大好了!”
朱谨深笑了笑:“汪公公。”
“殿下快请进去,皇爷等着呢。哎哟,瞧瞧您如今这jīng气神,老奴真是——皇爷见到一定安慰极了。”
汪怀忠极亲热地小声和他絮叨着,在旁引着他进入殿内,走过金砖漫铺的地面,到达金漆木质的台座下,朱谨深拂衣下跪行礼。
皇帝长久地打量着他,顿了好一会,才道:“起来吧。”
他没有问朱谨深的身体休养得怎么样了,封禁的这两年里,别人不知道朱谨深的近况,他自然是得着回报的,为着有了明显的起色,才将人放出来了。
分立两旁的阁臣们细细地将朱谨深望着,心中各有思量,嘴上是都纷纷恭贺着。
朱谨深没有说话。
他和皇帝原来关系就一般,一下两年未见,更不知可以说什么,等到阁臣们的声音停下来时,殿里一时就静了一刻。
还是皇帝打破了沉默,几个儿子里,若说形貌,朱谨深是最出色的,他病恹恹的时候都够在兄弟间脱颖而出了,而今面色健康,目光湛然,更是不用提了。
皇帝看着这样的儿子,面上不大显,心里是舒畅,出口就也和颜悦色:“看着是长进了些,不那么毛毛躁躁的了。”
沈首辅记得两年前的约定,趁热打铁地当即就道:“皇上,二殿下病体大愈,选妃的事宜,正该cao办起来了。”
打朱谨治大婚后,皇帝就一直被这样的声音烦扰着,如今再无障碍,便也意动,笑着点了点头:“准,拟旨,先叫京畿地区将婚嫁停下来罢——”
“皇爷,儿臣现今不便成亲。”
皇帝被打断,愣了一愣:“为何?”
“儿臣问过李先生,据他所说,儿臣外面看着是好了,但天生缺损的元气没有这么快养回来,此时娶妻无妨,可若生子的话,子嗣很可能将如我过去一般体弱。”
阁臣们面面相觑,神色都转为凝重。
在这些催婚的臣子们心中,娶妻为的是什么,就是绵延子嗣,后者远重于前者,因为这很可能关系到国祚的延续。
朱谨深一个病秧子都够搅合得君意臣心至今不定了,后代再来一个,这刺激谁受得了?
他这句“不便”,分量可是太重了。
重到根本不该当着臣子的面说出来。
诛心一点地说,他连皇帝都不该告知——因为这实在与他是一个很大的减分项。
皇帝都控制不住变了一点颜色,他没有过问到这么细,并不知道此事。
“你——”他伸指指了下朱谨深,说不出话来。
侍立在旁的汪怀忠心下直叹气,这位殿下真是,这样的隐秘,要说也该私下告诉皇帝才是,居然当着阁臣们就捅出来了,这要怎么收场!
沈首辅勉qiáng笑道:“只是可能而已——”
“我冒不起这个风险。”朱谨深向他微微点头致意,“我缠绵病榻多年,最是清楚个中苦楚,决不希望我的子嗣遭受与我一样的困苦,也不忍令皇爷再为我cao心另一个二十年。”
这话还算中听。
汪怀忠悄悄松了口气,语气虽然浅淡,但从朱谨深嘴里能说得出这种话来,捎带着体谅了一下皇帝的苦心,也算极难得了。
沈首辅却是为难:“殿下,莫怪老臣直言,殿下总不能为此就不娶妻不要子嗣了罢?”
“五年。”朱谨深给了他一个期限,“李先生说,我并不是不会好了,只是仍需要时间,缓缓养之,才能避免将这体质遗毒给子嗣。”
皇帝的眉间终于松动了一点:“他可敢确实这么说?”
朱谨深摇头:“五年以后的事,便是神医也不能预测那么准。但儿臣由他诊治至今,很钦服他的医术,也相信他的判断。”
这倒是真的。
朱谨深站在殿中,他的变化有目共睹,说一句神医妙手,实在一点也不为过。
一旁的杨阁老试图再劝一劝,但是皇帝阻止了他,道:“先生们先下去,将陕甘赈灾的事拟旨下发罢——二郎的话,暂时不要外传。”
阁臣们知道他此刻心qíng必定不好,便不在这关口再争执了,都诺诺应了,依次退出。
汪怀忠很有眼色地把殿里的内侍们也叫走,带到殿外去小声给他们下了封口令,勒令刚才的事一字不许外传。
殿里,皇帝揉着额头:“——二郎,你到底在想什么?朕坐的这个位置,你是一点也不稀罕是吗?”
他实在无法理解,眼看着这儿子痊愈出关了,还没来得及高兴过一刻钟,他反手给自己刷地又扣了一截分。
从前他古怪归古怪,不曾gān过这样的蠢事啊。
以至于他只能将这最直白最戳心的一句问出来了。
朱谨深并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不答反问:“难道皇爷还愿意承担一个病弱的孙儿吗?”
皇帝喝道:“你别和朕打马虎眼——朕什么意思,你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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