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谨深也没有,匕首移开后,他沉默着把手收了回来。
然后他望向了沐元瑜,目光淡漠。
“你知道是我,是吗?”
沐元瑜答不出话来。
她应当否认,但她否认不了。
以朱谨深的敏锐,她的嘴硬只是给自己更添一层罪责。
“殿下,对不起——”
她只能道歉,如果刚才那一刻她脑筋清楚,如果局面不是毫无转圜,如果她有时间权衡——
这么多如果,掩盖不了她第一刻的本能反应,她就是要杀他灭口,过往看上去再亲密无间的qíng谊,未能压制她这一刻的冷酷动念。
“怪不得。”
朱谨深简短地说了三个字,勾了勾嘴角。
他从来不大笑,基本笑起来时都差不多只是这样,带一点笑意,但这一回,一样的动作,他却是连这一点笑意都没有了。
沐元瑜失措地只能叫他:“殿下——”
朱谨深不再看她,伸手推她要爬起来。
沐元瑜不敢继续压着他,只好让开,她额上的伤流血过多,带得她头有些发晕,她一手去捂额头,撑着试图再去解释:“殿下,你听我说——”
朱谨深站起身来,给了她冷冷的两个字:“骗子。”
他就要向侍卫那边走去,沐元瑜急了,她理智回来,看得懂现在这个阵势,明显就是在等后续救援的人马来,说不定皇帝都会被引来,她摸不准朱谨深现在的心思,他若是把她的秘密bào露出去,她就全完了!
“殿下,我求求你,我只跟你说两句话,你跟我来。”
她额头也顾不上捂了,两只手一齐去拖着朱谨深就往另一边去。
朱谨深让她拖得一个踉跄,两边的侍卫再忍耐不住,齐齐扭了头,茫然地看过来,不知是个什么qíng况。
沐元瑜心快沉到脚底下去了,实在顾不得许多,生拉硬拽把朱谨深拖到一棵大树后去,匕首重新亮出塞到他手里:“殿下,我不对,要杀要剐随便你,只求你不要说出去,放我母妃一条生路,她是迫不得已。”
朱谨深沉默了一会,沐元瑜如等候秋决的犯人一般紧望着他。
朱谨深终于开了口:“——你哪里不对?”
沐元瑜忙道:“我不该对殿下白刃相向,我真的糊涂了,全是我的错。”
“只是如此吗?”
“我不该隐瞒殿下我是个、是个——”
朱谨深对这些却似都无兴趣,目光都不曾波动一下,仍是淡漠非常,好似变回了曾经那个不愿喝药对生存都没什么渴望的少年。
“没了?”他道,“需要我问?那好。沐元瑜,你到底,是为了什么接近我?”
沐元瑜失语。
她恐惧的就是这个。
她怕朱谨深追本溯源,追究到她最根本的动机上去。
朱谨深对皇位没有执着,他对自己的人生规划是就藩,他不需要拉拢她背后滇宁王府的势力,他对她无所图,与她相处,是凭一颗最本真的心。
可她不是,她指望着抱他的大腿,留在京中,对抗滇宁王,她与朱谨深结jiāo的过程中再付与真心,掩盖不了她的别有目的。
她无法辩解,只看朱谨深的眼神,便知他于这极短的时间之内,已经想透了一切。
所以他说“怪不得”。
“我——”
她失去了向来的能言善辩,过往不曾有过的口拙似乎全部堆积在了这一刻。
朱谨深低头看了一眼被塞到手里的匕首,心如这匕身一般冰凉坚硬。
他这半生很不顺遂,坎坷自出生如影随形,但无论历经多少挫折,他不曾受到过这样大的愚弄。
他以为遇到她是上天赐予他的一道亮光,却不知这亮光背后隐藏了这么庞大的黑影。
令他觉得自己的所有动qíng与忍耐都是笑话。
有什么意义呢?
他那些挣扎压抑酸苦甜涩——
“你,”他手一松,匕首掉在了地上,落叶被激得发出一阵簌簌轻响。朱谨深抬了头,目光里有幽火一闪而逝,“你要杀我,何需用刀?”
他说完这句,再不看她,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去。
沐元瑜僵在原地,不敢再追上去纠缠他——她不知道朱谨深为什么会说那句话,但那一瞬他身上锋锐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场告诉她,纠缠无用,他拒绝跟她谈判,无论她可以开出什么条件,他视而不见。
她只能等待他的宣判。
她没有等多久,很快山坡上起了喧扰之声,一大队锦衣卫自野林里冒出来,疾奔而下。
沐元瑜抖着手捡起了匕首,她的头已经很昏沉了,但她不能放任自己再晕过去,只能以匕尖戳了手指,靠这十指连心的更为尖锐的痛楚维持住神智。
朱谨深的余光瞄见她袖中有血滴下来。
他很快猜到了为什么。
从前他居然一直以为她娇生惯养——呵,他真是从来没有了解过她。
颈间微痒微刺,他抬手,拂去了那一滴半凝结的血珠。
沐元瑜遭遇刺客的事引起了极大的回响。
若不是她本人弓马都算娴熟,只怕当场就葬送了。
到时皇帝对南疆都不好jiāo代。
而即使撇开她的身份不算,这猎场上有皇帝和三位皇子——朱谨治没来,朱瑾洵人小,一直跟在皇帝身边,这危险能落到沐元瑜头上,就同样也能落到皇帝和皇子们身上。
皇帝当即传令下去行猎停止,把还在围场上的朱瑾渊也召回了身边,朱瑾渊听说有刺客,心下一寒,忙丢下一堆猎物老实跑了回来。
进了大帐,急切地道:“皇爷,怎么会有刺客,您的安危要紧,我们还是快回宫去吧!”
皇帝摇了摇头:“你没见到大帐周围的锦衣卫吗?这里不会有事,轻举妄动,才易给人可乘之机。”
朱瑾渊当然看见了,这座大帐外围着密密匝匝的锦衣卫,连只蚊子都别想飞进来。但他仍是有些害怕,他见到角落里正接受随行太医包扎的沐元瑜了,她脚边还放着一盆血水,看上去可怖极了。
等太医让开来,他发现她脸上还有一道不知怎么弄出来的血痕,划在她白得像纸一样的脸庞上,对比分外鲜明。
“世子,您确定没有别的伤处吗?”
太医问道,除了对沐元瑜的额头进行包扎,他没有做别的,沐元瑜被救回来的时候很清醒,只跟他描述了额头的撞伤。
“没有。”沐元瑜轻声道,“二殿下来得及时,那刺客并没有伤到我。”
听她提到朱谨深,朱瑾渊才忽然发现了一点不对之处——他那二哥居然是站在了好几步之外,脸色也很平淡,他的小跟班受了伤,他都不着急?
不过也不奇怪,他一向就是这个冷心冷qíng的xing子。
锦衣卫指挥使郝连英束着手站在旁边,此时上前:“世子爷,我要问几句话,你可以撑住吗?”
沐元瑜点头。
郝连英就问:“敢问世子可曾见到刺客的真容?”
沐元瑜道:“没有。他始终隐在暗处。”
“他有出过声音吗?”
“没有,我们jiāo锋时间很短。”
“世子有任何怀疑的对象吗?”
“没有。我在京里可能得罪过一些人,但绝不足以使这些人冒着绝大风险选择在围场刺杀我。”
“所以世子认为,这刺客不一定是冲你而来?”
沐元瑜掐了一把指尖的伤处,努力维持着清明想了想:“我不确定。但我以为,至少不是冲二殿下而来。他当时的位置也有些偏僻,刺客如果冲他,是同样有机会的。”
“世子可以领人去实地去认一下位置吗?那刺客最早的方位在哪,如果是围场外面的人,可能从什么地方潜来——”
这沐元瑜就折腾不起了,她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只能摇头:“事发突然,我没有办法注意到这么多,去了恐怕也说不出什么来。”
皇帝出了声:“好了,郝连英,这是你的职责,你自己查去。”
郝连英便不敢再追问了,过来下跪请罪。围场上出现刺客,不管是哪一方势力,总是他这个指挥使的护卫不力。
事qíng未明,皇帝暂时没有责怪他,只是叫他出去加紧查抓。
沐元瑜伤成这样,皇帝没有再留她,不用她说,主动叫了人护送她先行回家去。
朱谨深跟了出来,都知道他和沐元瑜好,没人奇怪,皇帝也没有说话。
两人出了大帐,沐元瑜低了头,她想谢谢朱谨深,不管他打算怎么对待她,起码他在皇帝面前没有说出来,暂时替她隐瞒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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