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前遗憾这不是个儿子,然而如今却又禁不住想,这幸亏不是个儿子。
女儿家,总是心软些,跟他闹起来能闹得那个模样,到他自吞苦果了,她又还是乖顺下来了,就算态度还是清淡吧,总还能安慰他两句,让他心里舒服一点。这要是个儿子,此刻恐怕巴不得他一口气病死了,好给他腾位子了……
千万里之外的京城。
京里这个年过得十分热闹。
无他,大皇子妃诊出了喜脉,算来朱谨治成亲也两年有余了,如今终于有了好消息,上上下下都十分高兴。
最高兴的自然是皇帝,他原有点怕朱谨治的智弱遗传给下一代,为此一直悬心,但朱谨治成亲这么久,迟迟没信,他就又担心上了别的,哪怕万一出来的皇孙真有点不妥,那也比没有好不是?总不能为着这点可能的担心,就要儿子香火灭绝。
所以终于听到喜讯后,他高兴之余,也给了实际的奖赏,宣布为朱谨治封王,封号为豫。
与他同时封王的还有三皇子朱瑾渊,贤妃只是试探着去求了求,不想皇帝就答应了,给了封号为景。
沈皇后见此原有些沉不住气,也要去求,但想等一等看朱谨深的封号是什么,便按捺了两天。谁知等来等去,竟没有信,后宫里也有一些庆贺的事宜要cao办,皇帝竟只吩咐她cao办豫王和景王两家的,提也没提朱谨深。
沈皇后娘家封爵的事叫朱谨深搅和了,心头的恨更深一层,只是不敢再去轻易招惹他,现在见了这样,那是一百个称心如意,连朱瑾洵的封王都不去求了,只怕提醒起皇帝来,顺带着封了朱谨深,就便宜了他。
私下和孙姑姑笑道:“横竖洵儿还小,再等几年也等得,二郎就不一样了,他哥哥弟弟都封了王,剩他一个光头皇子,这个脸丢也丢死了,只怕门都不好意思出!”
孙姑姑陪笑着道:“年前二殿下和三殿下都出了岔子,二殿下尤其凄惨,不知做了什么,头都叫皇爷砸破了。皇爷是宽宏之君,奴婢在宫里这些年,不曾见到皇爷对皇子们发这样大的怒火,如今封王也没有二殿下的,可见是真的对他动了大怒了。娘娘当时的决定真是明智,按兵不动,现在自然地就占了上风了。”
沈皇后也为自己的隐忍自得,嘴上笑道:“再看一看,不到封王大典那一天,不能掉以轻心。”
封王的消息皇帝是已经都放给臣子们了,只是典仪上所要做的准备繁多,没有这么快,定到了年后的chūn日里。
这一天说快也快,不知不觉就来了。
正式诏书已下,果然是没有朱谨深。
chūn日飞花里,皇城鼓乐悠越,新出炉的豫王和景王换上了新的冕服,祭太庙,行王礼。
光头皇子朱谨深一整日都没有出门。
林安缩在门外窗下,悄悄抹着眼泪。
太可怜了,他家殿下,都是亲生的,皇帝怎么就这么偏心眼,就算他家殿下做错了点事,也不能在这么重要的大事上把他家殿下拉下,以后他家殿下还怎么出门见人——
呜呜。
他不甘心地哭一会,偷偷直起身子,往窗子里张望两眼。
朱谨深坐在炕边,腰板笔直,低着头,手里拿着一张纸在看。
林安忍不住捂着嘴剧烈地抽噎了两下——殿下从早上起就是这个姿势了,现在还是这样!
中午的饭端上去都没吃,只说没空!
没胃口就没胃口,还要硬挺着说没空,呜呜,就那一张破纸,不知哪寄来的,至于看上这么久。
殿下一定是伤心郁闷得不行了,又要面子,说不出来,只好对着那纸发呆。
唉,要是世子爷在就好了,还能帮着排解排解,偏偏人家爹病重,又走了。
他泪眼模糊里感觉朱谨深好像是动了动,忙抹了把眼睛,定睛一看,发现朱谨深果然是动了,他站起来,往外面走。
林安忙站起来,拖着发麻的腿跑进去问道:“殿下——嗝,殿下要什么?吩咐奴才就得。”
“没事,我不出去,只是去书房。”朱谨深说着,奇怪地看他一眼,“你怎么回事,怎么哭成这样?”
林安坚qiáng地瘪着嘴道:“没,我没事!”
不能再给殿下添堵了,殿下心qíng一定已经够差了。
朱谨深道:“哦,那随便你。你挨了欺负自己不说,可别说我不帮你出头。”
林安:“……”
不对啊!这个语调会不会太轻松了点?
他忙跟着朱谨深后面走,却见他是进了另一边的书房,到书架上拨弄了一圈,找出一本《尔雅》和一本《说文》来,摊开到书案上,聚jīng会神地看起来。
林安愣在门口。
他怎么也无法说服自己朱谨深在难过了,他非但不难过,脸上简直在发光好吗?!看着那两本书跟里面有什么绝世宝藏一样,每翻一页都十分地郑重其事。
“殿、殿下,你饿不饿?我叫厨房去做点东西来?”他试探着问。
朱谨深这回痛快地答应了:“好。弄点小点心来就行,我这忙着,别弄那些麻烦的。”
忙什么呀——这两本书只是说文解字类的,学童级别的,那封面上的字他都认得。
林安糊涂着,但朱谨深愿意吃东西了,他还是忙道:“好,好,我这就去。”
第149章
沐元瑜很费解。
过了个挺清净的年后她发现,她容易走神的毛病不但没好,还添了桩新的,容易累。
这实在奇也怪哉,照常理说,她回了家,在她母妃无微不至的母爱光环普照下,就算本来有点微恙,也该被关爱没了才对,结果非但不然,还反过来了。
要是寻常时候,还体现得没那么明显,但她从回来起就没有闲着,每日耗费大量的脑力在协助滇宁王进一步揪出余孽在南疆的可疑据点,代滇宁王见他的下属,还要分神柳夫人那边,从现有的资料分析出她可能的出逃路线,安排调整人选秘密追捕,这种高密度的耗神之下,她的jīng力流逝得特别快,直接影响到了她的效率。
效率不高,只好用时间砸,她在专门辟出的书房里呆得就越来越晚,晚到滇宁王妃终于看不下去的地步。
“瑜儿,你再不听话,娘要生气了。”夜晚里,滇宁王妃听说她书房的灯仍亮着,板着脸过来找她。
沐元瑜眨巴着眼,又揉了揉,她实在也是困了,有点迟缓地道:“这么晚了,母妃还没有休息?我这份看完就睡了。”
滇宁王妃看她困得那样,更是又心疼又生气,铁面无私地道:“不行,你现在就去睡。不然,我就把这些东西全扔回给你父王去。”
沐元瑜脾气还是好的,就讨好地笑道:“好啦,母妃不要生气,我听母妃的。”
她慢吞吞站起来,椅子在地上划出吱呀一声响,她往外走。
出了书房门,张嬷嬷拿着灯笼在一旁照着路,滇宁王妃还念叨她:“理你父王那么多呢,他喜欢儿子,就叫他的宝贝儿子做去,累你做什么,回来大半个月了,就没哪天闲着,年都过得不消停——对了。”
滇宁王妃想起什么,压低了声音道:“瑜儿,你小日子快来了吧?女儿家这时候是最累不得的,你这两年都在京里,也不知道鸣琴她们有没有好好服侍你,这上面是要格外留心的,若不仔细保养,可要吃苦头了。”
半轮明月挂在天际,在青石板道上倾泻下冷白的淡淡银辉。
沐元瑜石像般僵在了原地。
滇宁王妃以为她被念叨得不耐烦了,摸一摸她的头:“好了,不说了,娘也是为你好,唉,总是我的过错,才害得你这般。”
又道:“我那里备了红枣银耳汤,你先去喝一碗,再回去睡。”
沐元瑜仍是不动。
滇宁王妃讶道:“还真跟我赌上气了?”
张嬷嬷从旁打圆场笑道:“世子一向最能体谅人的,哪里会呢。”
终究她也不懂沐元瑜为何停住,就抬着胳膊,把灯笼举高了些去看沐元瑜的脸色。
灯笼透过红纸映出晕红的光,照在沐元瑜清秀疲倦僵凝的脸庞上。
……
沐元瑜的脸僵了,脑子里其实没停,她在激烈地算着日子。
她的小日子一向很准,大约总在每月的十二日左右,前后不会超过一天,腊月的十二日她在赶路,正月的十二日她回了王府,这两个月份的小日子统统没来,一个月还能是太累了有误差,可两个月——
她手指抽动着,想去捂肚子,不知为何抬不起来,只能失措地低头看了看,却也不知自己在看什么,纯是一种下意识的反应。
不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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