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元瑜即将迎接她两辈子人生中最尴尬的时刻。
跟她的便宜爹就她未婚先孕一事展开既不亲切也不友好的会谈。
滇宁王妃见她脸色红白不定,从旁安慰道:“瑜儿别怕,我就在旁边陪着你。”
沐元瑜分神“嗯”了一声,她倒不是怕,只是这份尴尬之qíng无法消减。
到了前院书房,滇宁王妃在外间止步停下,是监督也是把守,毕竟接下去里间的对答肯定是要绝对保密。沐元瑜独自走进去,硬着头皮行了礼:“父王。”
滇宁王这回是正经坐起来了,他半靠在chuáng头,点点头:“你现在不同往常,不要站着了,坐罢。”
沐元瑜心里一跳——怎么个qíng况?
这气氛也太和平了吧?
她母妃那样宠她,知道后还戳了她的额头呢。
她有点局促地找了张椅子,挨着椅边坐了,背脊因为心虚下意识挺得直直的。
滇宁王gān咳了一声:“这个,你的胆子未免太大了。”
沐元瑜忙站起来:“是。”
滇宁王训是训她,然而口气一点也不重,她生不出逆反心理,老实认了这错。
滇宁王:“……”他抬了下手,“知错了,就坐下吧。”
沐元瑜:“……”
她很摸不着底地坐下了。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迷之尴尬。
“找大夫看了没有?大夫怎么说?”滇宁王飞快进行到了下一个话题,他先前还没来得及问滇宁王妃这些细节。
“看过了,就——还不错。”沐元瑜低声答。
滇宁王点头:“嗯。”停片刻问她,“你跟那个二殿下关系究竟如何?你如今这样,是一时糊涂还是怎么说?”
“我不是一时糊涂,”沐元瑜抬眼偷偷看了他一眼,怕刺激着他,下一句声音就放得更轻而飞快,“我现在也不后悔。”
滇宁王倒是没有什么额外反应,不知是没听清还是真的就无所谓,只道,“你有身子的事,二殿下知道吗?”
沐元瑜有点无语:“——肯定不知道啊。”
滇宁王也反应过来自己问了个愚蠢的问题,又gān咳一声,带了过去,继续问她:“以你对他的了解,他知道了之后会如何反应?”
“会开心吧。”沐元瑜不大好意思地道。
爹跟娘还是不一样,她要是跟滇宁王妃谈论这些话题,就不会觉得有什么障碍。但滇宁王不知怎么回事,非盯着她问,她也不好不答。
滇宁王却跟她再确认道:“你确定吗?”
还要追着问——
沐元瑜受不了了,索xing直言道:“确定。我临行前要找大夫开药,他没让。”
总算滇宁王没以打破砂锅的架势再问“开的什么药”,沉思着另外起头道:“他在京里,好像是不怎么讨皇上的喜欢?”
这个话沐元瑜不大爱听,道:“没传闻里的那么坏,我觉着比我在父王跟前要好些。”
滇宁王这下被噎了个结实,瞪眼要反驳,回想过往,自己也说不出口对沐元瑜如何宠溺,只得道:“父王也是有不得已之处——都是过去的事了,你还跟我记仇不成!”
沐元瑜捏着手指不语,过一时道:“二殿下那里也是过去的事了,他放走了我,如今皇爷怎么看他,也是不好说了。”
“坏不到哪去。”滇宁王却是笃定地道,“皇上这当口拆穿了你有什么好处?你看京里至今风平làng静,没有你妄为欺君的消息流传开就知道了,皇上应当是以大局为重,掩下了此事。”
“皇爷暂时忍下了我,跟忍二殿下不是一回事吧?”倒是很有可能碍于大局这口气不能出在她身上,而一股脑全发到了朱谨深那头去。
“原来大概是如此的,不过现下,qíng况又不一样了。”滇宁王很有深意地望向小女儿,“父过,以子平。”
沐元瑜一下抬起了头,她在正事上跟滇宁王还是有默契在,立时抓到了他的思路:“父王的意思是——将我有孕的事告知皇爷?”
“不用这么急,毕竟未知男女。但是二殿下那里,是可以去信一说了。”滇宁王指挥她,“你现在直接给二殿下写信不妥,他必定受着监控,你可有别的能接触到他可以将信转jiāo给他的人选?若没有,我来想想办法。三丫头和六丫头嫁在京里,或委托她们也可。”
沐元瑜瞠着目——她这是什么爹呀!居然已经在想着如何利用她有孕一事谋取利益了,怪不得他这么平静,都不生气!
她残余的一点因为要跟父亲谈论此事的难堪也没了,滇宁王完全不是寻常父母的脑回路,她实在也用不着有什么羞涩。
“找三姐姐和六姐姐不妥,她们没有和二殿下搭线的门道,况且都知道是我们家的姑奶奶,忽然跟殿下来往上了,有心人能看得出不对。”沐元瑜思索着道,“我和殿下的伴读还算相熟,可以先寄给他,他常要见到殿下,转jiāo一下谁也不会知道。”
滇宁王想了下:“经了外人之手,用词就要谨慎了。”
“这不难。”以朱谨深的聪明,略点一下他就知道了,完全不用明说。
沐元瑜只是犹豫着,真要这么快就告诉他?她知道也不过是昨晚的事,今早才下了留下的决定,至于下一步要如何走,她还没有想呢,不想滇宁王倒是已经飞快地想到她前头去了。
她就道:“时候这样早,不用太着急罢?不如缓一缓,我再想一阵子。”
滇宁王哼道:“你不着急,只怕人家着急。他那个年纪,老大不小了,说一声成亲随时可能就成了,到时候你再找着他算后账去?就不成亲,也保不住有别的女人。可没有这样便宜的事,告诉了他,给他紧紧弦,叫他知道风流账不是好欠的,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乘早收拾了。”
“他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沐元瑜摸摸鼻子,不过想一想,那是从前,以后她不在了,朱谨深会不会叫别的更好的姑娘乘虚而入,她实在是不敢有一定不会的信心,滇宁王这个话说得不好听,但不是全然没有道理。
她不觉得自己必须要嫁给朱谨深以全名节,也不想拦着他从此都不婚娶,但是起码,她不想这么快就听到这样的消息。
管不到他八十岁,管这几年还是可以的吧——她在心里悄悄想。
滇宁王不管她说什么,道:“这件事你记着,信尽快去写。”
出于个人的小心思,加上此举可能会对朱谨深有所帮助,沐元瑜还是点了头。
“若是个男孩儿,就好了。”滇宁王带着点自语地道,“皇上再恼我沐家欺瞒于他,他自家的血脉承袭了这王位,他总是没有什么话可说了。”
沐元瑜略有狐疑,以滇宁王先前问上她那些朱谨深的事,总觉得他的打算不止于此。
她就试探着道:“若是个女孩儿,父王意yù如何?”
滇宁王的脸不觉就黑了——作为半生都在追求儿子,最终却只是左一个又一个生女儿的岳父命,他对生女有种发自内心的恐惧,以至于很不愿意去想。
“那就再说罢!”他生硬地道。
沐元瑜不乐意了:“女孩儿怎么了,父王不喜欢,我喜欢,母妃肯定也喜欢。”
滇宁王不想这当口跟她吵,皱着眉头道:“好好好,你们都喜欢,我也没说什么嘛。”
转了话题道,“年前给你拿过去的那些东西,你叫人拿回来给我。你现在这样,不要cao劳了,好好养着去。”
沐元瑜争取了一下:“我没觉得有哪里不适,仍旧可以替父王分忧。父王病着,才是该好生养病。”
“我养不养,无非这样,有点事qíng做,还振作些。”滇宁王坚持道,“你如今这个身份用不了多久了,去跟你母妃商量一下,换成七娘回来罢,府里现在人少,口舌也少,想个说辞容易得很,事不宜迟,我看这几天就办了。”
七娘就是沐元瑜作为姑娘时的排行,这说辞确实不难想,无非是她流落在外时或是嫁过人或是跟谁私定了终身而已,她在寺庙祈福也祈得差不多了,正可以接回来,而因为没有夫婿就大了肚子,总归不是件光彩的事,滇宁王夫妇不愿让她出去jiāo际也是合理之事,如此她连人都不必见了,只安心窝在府里养胎便是。
唯一的问题是,作为世子身份的她同时不能出现,须得想个去向。
“有人问起,就说你领队出去追查余孽了。告诉你母妃一声,别说漏了。”滇宁王想都不想,张口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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