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元瑜当然也不是诚心要救张桢,只是为了审问他,她she的箭其实cha得极深,但歪了一点,而张桢本人意志力极qiáng,才装死撑着寻到时机伤着了皇帝,这时候大夫给不给他治,结果也是差不多,他总就剩最后一口气了。
“谁告诉你皇爷会来外城?”她顾不得劝大夫,忙抓紧问。
“郝连英啊。”张桢笑。
“他为什么要跟你合作,背叛皇爷?”
这句话沐元瑜原只是顺着问的,没指望要得到答案,不想张桢居然以一种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态度回答了她:“男儿醒掌天下权,还能为了什么?他跟在现在的皇帝身边,皇帝一直在约束他,鹰犬鹰犬,他只活成了犬,却得不到鹰的一面,天长日久,受不了了,想换个主子了而已。”
“换谁?”
“总之不是你跟着的那位,咳——”张桢呛咳出一口血来,他不舒服地动了动脖子,喉间嗬嗬有声,道,“这血居然咽不下去,太腥了。”
沐元瑜不理他后面的感叹,只道:“所以,郝连英向你通风报信,告诉了你皇爷过来此处的消息,你想办法带了监生们做掩护,接近皇爷,行刺杀之事,事成后郝连英假装不敌,放你一马——这是你们勾结的内容?”
“他怎么可能放我。”张桢甚是清醒,“就势杀了我,栽赃给二殿下,以这个功劳当场拥立——”
他顿住,满嘴血地笑道:“沐世子,咳咳,我又不是不告诉你,你何必还来套我的话?”
沐元瑜也笑了笑,道:“是三殿下?”
看上去朱瑾渊的嫌疑最大,因为只有他跟过来了,但她话里不可控制地带着疑问,因为张桢太痛快了,几乎问什么说什么,这让她不能不把他的话打个折扣再听。
“你既然不相信我,又何必问我。”张桢流了这么多血,居然还没糊涂,立刻发觉了,道,“我现在仍是很想说二殿下跟我勾结啊,不过,也得有人信才行,咳——”
这个话沐元瑜倒是懂,郝连英没bào露之前,也许的确有办法咬死朱谨深身上有什么不对,但现在郝连英被沐元茂叫破,自身难保,根本不会有人听他的,再扯朱谨深也是白扯。
她沉默了一下,倒是张桢反过来问她:“沐世子,我回答了你这么多话,你是不是也能告诉我,我家里的人,都被你抓住了?”
沐元瑜点头。
云南报捷的文书已经送上京来,张桢既然与郝连英有勾结,那从他那里知道这点并不难,或者,正因为是知道了,才促使他破釜沉舟当众刺杀皇帝。
张桢的最终目的当然与郝连英不一样,郝连英试图借势重新拥立一个能重用锦衣卫的天子,张桢却是为了在瓦剌来犯的时候,令朝廷群龙无首,给瓦剌制造胜机。
这一南一北的两支余孽,分支不同,但终归都有前朝的血脉在其中。
张桢的神qíng并不怎么难过,倒是有些无聊的样子:“哦……”
沐元瑜很难懂他。
张桢望了她一眼,他实在是个再配合不过的俘虏,又笑了笑,道:“不用怀疑,我确实不恨你。我尽了人事,天命不归我,也是没有办法。”
沐元瑜这就不客气了:“我恨你,你知道为着你的私yù,葬送掉多少条人命吗?倘若叫你的yīn谋得逞,这一整座京城都要血流成河!”
“成王败寇,这有什么可多说的。”张桢百无聊赖地又把目光望向了天际,天空很蓝,他眯起了眼,喃喃道,“其实你还可以再问我一些问题,你知道把一生活着一个谎言是什么滋味吗?临死前才能说两句实话,我……”
他没了声。
沐元瑜若有所感,忙伸手去试他的鼻息,已经没了。
第187章
沐元瑜带着张桢的口供回来jiāo差。
她本yù私下先和朱谨深通个气,但当时外城场面太混乱了,张桢只剩一口气,她没有时间也不便清场,听到他遗言的也有旁人,如此她隐瞒的意义就不大了,再者这个时候,再含糊反易引人疑窦,不如都摊开来,该是怎么样,自有群臣公论。
以沈首辅为首的大臣们便一起旁听了张桢最后的遗言,而后,众人的目光默默都投向了朱谨渊。
张桢的jiāo代不是那么明白,但正因不明白,才似乎有那么些可信度,他要就是言之凿凿地咬死了朱谨渊,那反而像是临死前要随便拉一个去垫背了。
朱谨渊就一脸傻了的表qíng:“这贼子,他死便死了,凭什么泼我一盆脏水!我都不认得他是谁!”
又怒视沐元瑜,“我看都是你胡说八道,现在那姓张的死无对证,你想说什么便是什么了!”
沐元瑜并不生气,只是意味不明地向他笑了笑,朱谨渊瞳孔便是一缩——他记得,他当时就是这么笑着一箭把张桢钉到地上去的,杀人还没什么,这么笑着却抽冷子给人一箭就有点吓人了。
这颠覆了他印象里一直清秀得像个小姑娘以至于让他生出些不可说心思的沐元瑜的形象。
沈首辅安抚地道:“三殿下不要着急,此人没有任何证据,空口指认殿下,自然是做不得准的。”
而后转向沐元瑜,“沐世子,郝连英呢?他应当还活着吧?他的供述如何?”
沐元瑜道:“我还未来得及审,也不敢越过诸位大人私自行事,张桢是命悬一线,我方不得已听了他的话,转述与诸位大人。”
她这个话群臣是听得很舒服了,当下众人都点着头,沈首辅也态度和缓地道:“那就请世子现在把郝连英带过来罢,他竟与余孽勾结,其罪当诛是必然的,不过其中的来龙去脉,我们还需理一理,早日弄清楚,免得人人不安,等皇上醒来了,也好立即与皇上一个jiāo代。”
沐元瑜点头应了,不过被带上来的不只一个郝连英,还有韦启峰。
“他偷偷摸摸地试图出城,有民壮在永定门前抓到了他,上jiāo给了守城的宣山侯,侯爷没工夫审他,知道我要进宫见各位大人,就jiāo给我一并带来了。”
众人的神色都凝重起来——城门早已禁闭几天了,没有御笔诏令谁都不许进出,韦启峰这时候试图出城?
有人禁不住去看了看朱谨渊,此时神色就有点微妙了,韦启峰跟这位三皇子的关系,那是没人不知道的。才爆出张桢跟郝连英合谋刺驾要拥立他的事,这个节骨眼上,韦启峰的举动怎么看都像是一根绳上的蚂蚱,结果事败出逃啊?
朱谨渊的脸色又变了:“我不知道,这,你们看我gān什么?又不是我叫他出城的——喂!”
他急切地往前走到韦启峰面前,把他塞嘴的布巾拔了出来,道,“你快告诉大家,你往城门口乱跑什么?”
韦启峰先呛咳了两声,他的形容很是láng狈,不过不是被谁nüè待了,而是他自己就装扮成了个乞丐模样。
“我听说瓦剌要打来了,害怕,才想出城逃到别的地方去,没想到我到城门的时候,才发现瓦剌已经来了,想回头,还没来得及,就叫人抓起来了。”
听上去似乎说得过去。
朱谨渊松了口气,态度重新镇定下来:“那你也不该违背皇命,皇爷和满城的官军都在,你有什么可害怕的?独你的命格外金贵不成?”
韦启峰很老实地跪下认错:“是,殿下教训得对。”
意图私自出城当然也是罪过,不过跟勾结余孽比起来,这项罪名总是轻得多了,大臣们对外戚的cao守本就没什么期待,当下众人连骂他都懒得骂了。
他叫押到了旁边去,很快郝连英被押上来了。
这位前锦衣卫指挥使的武力值跟韦启峰不在一条线上,为了防他bào起伤人,他被捆得就严密多了,沐元瑜还命四周站了一圈护卫看守他,大臣们也谨慎地站远了些,不来接近他。
郝连英并没有什么动作的意思,张桢的遗言他是听着了的,此刻堵嘴的破布条一拿下来,他只是立刻狠狠地把目光转向了旁边的韦启峰:“姓韦的,你倒撇得gān净,若不是你费心搭的一条好线,我怎么会认得张桢!”
众人:“……”
这真是峰回路转。
韦启峰梗着脖子,满脸诧异道:“大人,你在说什么?什么我搭的线?我听不懂。”
郝连英狞笑着点头:“你还在做梦,你以为我们这样的人,是他们那些文官吗?皇上要定罪,还讲究个罪证确凿、名正言顺?”
不,根本不用!
享非常之权利,就要受非常之约束。
什么都是相对应的,没有光占便宜不吃苦的好事。
皇帝能因为他一个小动作让人拿下他,就是失去了对他的信任,而失去了皇帝的信任,对他来说,就是失去了一切——所以,必须要让别人跟他一起失去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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