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泰嘉此时倒还大方:“赔礼就不用了,你知道错了就好。”
正说着,林安跑了过来,道:“沐世子,殿下请您回去。”
沐元瑜一怔,道:“好。”
便往回走,许泰嘉下意识跟上来,林安赔笑道:“许世子,殿下说,他只是要找个人说话,没有要紧事,您还是请回府去,天色晚了,别叫家中长辈悬心。”
他们今日学虽放得早,走过来庆寿寺的路上也需一段时间,再要返回自己府中又需不少时间,许泰嘉家中有个老祖母,极为宠爱他的——所以他才养成这样天真的脾xing,他到天黑不回府,老祖母必要挂念他。
沐元瑜在京上无长辈,到哪去无需跟任何人报备,就没有这个顾虑。
许泰嘉犹豫片刻,老实说他没怎么见过朱谨深动怒,刚才那样,他现在回想起来也有点发憷,加上他往日跟朱谨深实在也不太聊得到一块去,两人年纪差不多,心xing历程却完全不是一回事。就道:“那好吧。”
转头向沐元瑜嘱咐道,“有什么事,你明天告诉我啊。”
沐元瑜应了,跟着林安返回静室。
朱谨深的脸色还是冷着,但眉宇间的躁郁之气已经去了不少,见她进来,示意她坐,还解释了一句:“我刚才不是冲着你们。”
“我知道。”沐元瑜很理解,谁叫继母这么暗算都得bào怒,朱谨深已经算克制了。
“你确实知道——”朱谨深有点深思地凝视着她,“许泰嘉都不知道,你怎么会懂?”
沐元瑜很坦然地道:“大概因为我比他聪明吧。”她想想又补充一句,“也比他了解殿下。”
有的人倾盖如故,有的人白首如新,朱谨深想,这确实是件很奇妙的事。
许泰嘉做了他三四年伴读,不如一个认识不到两个月的新朋友懂他。
他什么都没有说,她已经知道他会生气,并理解他生气的点,不觉得他狭隘古怪,许多话他都省了再解释。
这种通透感有效地压下了他的bào躁,有人分担的感觉比他想象得要好得多。
朱谨深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下来,也是直到此时,他才发现自己手里还捏着本书册,封面已经皱巴成了一副很委屈的模样,他勾了下嘴角,信手丢去一边。
“有人视我如眼中钉,ròu中刺,我从前为此忿闷不平,渐次觉得应当放开,但别人并不这样以为。所以我现在觉得,我还是应该长在这里,好好地,做我的钉与刺。”
第64章
朱谨深这一句话出来,沐元瑜顿时喜笑颜开:“殿下,真的吗?你不打算就藩了?”
朱谨深:“……”
他愣了一下,微觉晃眼。
他之前对沐元瑜相貌最大的感想,就是她已经是个半长成的小小少年,怎么脸颊还那么圆,那么嘟,两边下颚都看不出什么锋锐转折,柔和得还像个孩童般。
林安也是个娃娃脸,但似乎和她的就不是一个路数。
他原觉得她是发育得晚,没长开,为此谑嘲过,但她现在这一整个笑开来,眉眼弯弯,露出一排白白的小牙齿,明明还是张包子脸,却分明地有种明眸皓齿的明亮感。
朱谨深有点不确定地想,可能是他误会了?他其实长开了,但因为天生女相,所以总是这个模样?那以后倒是不怎么好嘲笑他了。
他并不是会踩朋友痛脚的人。
并且他还有点微妙地同qíng沐元瑜起来——一个以后要做郡王的人,长成这样一张脸,他可怎么带兵啊。
然后他才想起道:“你又高兴什么?”
问话的同时,他的心qíng又舒缓了一点下来,跟一个总是很容易就开心起来的人在一起,那些烦恼好像也不再令他那么耿耿于怀了。
沐元瑜笑道:“我高兴以后可以一直跟着殿下啊,我在京里人生地不熟的,只有殿下肯照顾我,殿下若走了,我一个人抛闪在这里,受了欺负连个说心事抱怨的人都没有了。”
更重要的是,大腿跑了,她一个挂件将何去何从?再去想别的辙不是不能,可是要多添多少麻烦。
原来她还想着要寻个什么契机才能在不令朱谨深反感的qíng况下,自然地让他消掉就藩这个念头,这可好,沈皇后撞上来,大大帮了她一把。
从她的立场上来说,简直该给沈皇后颁面锦旗。
不过沈皇后下的套还是得解决。
“殿下,眼下这件事,您打算怎么办呢?”
她是觉得挺难办的,因为这个套的对症xing很qiáng,假使今天面对这个局面的是朱谨渊,那这根本不算个事,以他的xing格,衡量过利弊之后肯定不带犹豫地就跪了,傲气算什么?到手的实惠才是真。
在这个处理方法上无所谓高低,因为朱谨渊恐怕是发自内心地觉得跟皇父服软是天经地义的事,沈皇后的软刀子挨就挨了,权当忍rǔ负重。
但朱谨深不是这样的人。
“不怎么办。”
果然,朱谨深一出口就是他鲜明的个人风格:“皇爷叫我反省,我反省着就是。”
主动认错讨饶换取冠礼的机会?
呵,他应得的东西,为什么要乞讨才能换来。
沐元瑜头疼片刻:“——好罢,那就随它去了。”
能令朱谨深不想着就藩已是很大收获,别的就缓一缓也无妨。她不想劝朱谨深应该如何如何做,他心里自然比任何人都清楚讨巧的手段是什么,他不做,那就是不想做。
然后她目光随意游移了一下,瞥见被朱谨深扔到一边去的那本书,不yù一直将话题停留在不愉快的事qíng上,就信手捡起,道:“殿下在看什么书?我可以看一下吗?”
见朱谨深点了头,她翻开来。
这是一本湖广人著的当地风物志,因朱谨深先前看的是汉阳卷,她一打开便正好也是这两页。
这地名眼熟,沐元瑜很快想起来,好像那地的祁王刚绝了嗣,封地被收了回来。
她额上悄悄冒出一点冷汗。
好险,朱谨深都在着手挑选自己的封地了,可见他原本心意之坚,不是随口说说而已。
朱谨深手指敲了下炕桌,忽然道:“沐世子,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沐元瑜忙抬头:“殿下请说。”又补一句,“殿下叫我的名字就好啦。”
朱谨深道:“嗯——你明日去学堂时,替我向讲官问一问有什么书里记载汉阳的事迹比较详细一点。”
他眯了下眼,“当着朱谨洵的面问。”
沐元瑜立时领悟过来,笑道:“殿下,是,我明白了。”
朱谨深还要继续搜集汉阳的书籍似乎和他暂不就藩的念头相悖,其实不然,有的时候,默默私下进行的才是当真要做的事,未做之前就先宣扬起来的反而不一定是。
她把手里的书扬了扬,“殿下,那这本书也不妨借我一下?”
朱谨深点了头:“你拿去罢,我大致翻过,也不需要了。”
这个时辰已经不早,沐元瑜拿着书站起来告辞,朱谨深转头看了一眼窗外灰蒙下来的天色,道:“你回去恐怕得天黑了,这里空屋子还有几间,要么让林安给你收拾一间出来,你凑合住一晚?”
以朱谨深这样孤绝的个xing,他肯留宿客人应当是很纳罕的事了,沐元瑜要没秘密,一定求之不得地留下来,顺道刷个秉烛夜谈之类的成就。但她现在只能遗憾地婉拒:“多谢殿下美意,我有个择席的恼人毛病,不便在这里打扰殿下,还是回去好一些。”
朱谨深无所谓地点了头:“随你。对了,除了问书之外,别的事你不要做,冠礼的事,我有数。”
沐元瑜:“……”
她往外走的脚步顿住,转头,睁大眼:“殿下,您有办法?!”
听这口气,还不是临时生出的灵感,而是本来就有,嘿,那感qíng这半日他就是在gān生气呀?
亏她还跟着发愁了好一会,简直làng费感qíng。
朱谨深眼中露出一点笑意:“我什么时候说过没办法?”
沐元瑜回想了一下,发现还真没有。
“殿下,”她忍不住抱怨道,“您就眼看着我着急,也不说一声。”
“没看出来你着急,你都说了‘随它去’。”
“我那是怕给殿下压力嘛。”沐元瑜嗔道,“没想到殿下倒不怕给我压力。”
朱谨深抽了抽嘴角,眼中笑意加深:“哦——你还能给我压力了。”
沐元瑜觉得她可以着手写一篇小论文了,题目就叫《论有一个嘴毒上司的十八种花式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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