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究是在公主府邸上,少年们不敢玩得太疯,这规则制定得算是很斯文了。
武弘逸不用站起来,就在案几后屏气凝神片刻,出手连投,咚咚四声,全中。
“武兄厉害!”
少年们啪啪拍掌鼓噪,一边紧盯着他,看他要指谁博弈。
武弘逸笑指了最靠近门边的一个少年,道:“我要贯耳。”
那少年很豪气地拿起一支木矢:“看我的!”
眯了眼出手投去,木矢斜斜挂在了铁壶的壶耳上,成功。
内侍下场收拾木矢,少年们继续下一轮。
四五轮玩过,还没有人被罚酒,拿到花的和被指定的博弈者都能顺利过关,便有人不满足了:“这没意思,加码,弄得难些才有趣,照这样玩法,天黑也分不出个胜负来。”
于是四支矢变成了六支,壶口拢共就那么大,多了两支,难度是呈倍增上去。
规则修改后,第一轮花停在了沐元瑜手里。
她先前还没有拿到过花,只被指定了一回,不过只要投一支,看不出深浅来。
内侍往她案上添了两支矢,她一一拿起,也不大看,甩手连投,六支全入壶中,而后在众人的拍掌赞叹声中指武弘逸道:“武二哥,我要连中。”
她庶姐沐芷静嫁的就是武弘逸的嫡亲哥哥,所以她称呼不同,但旁人不依了,笑着嚷嚷道:“世子偏心,武兄全壶都中了,连中有什么不行?可见是亲戚了,公然袒护。”
武弘逸也笑,拱手告饶道:“行了行了,那就请世子另指定一个你们认可的花样,只是我若中了,除殿下与世子外,你们可得共罚一杯,不许耍赖。”
少年们到如今滴酒未沾,并不怕罚酒,都笑嘻嘻应了。
沐元瑜笑道:“那就加点难度,贯耳连中吧。”
武弘逸应声拿起两支矢来,一一投掷出去,分挂在了铁壶的两侧壶耳上。
这就是成了,少年们服气地举杯共罚一杯。
游戏继续进行下去,因加了难度,再拿到花的少年有中的,也有不中的,沐元瑜留意到一件事,那就是凡中的少年,没有指定韦启峰博弈的。
而不知是他运气好还是不好,从开局至今,韦启峰也没有拿到过一回梅花,等于他与朱谨深一般,是做了彻底的看客。
但朱谨深做看客,是身份高贵,无人敢拉扯他,他闲适旁观;韦启峰做了这个看客,却是隐隐有些被排挤的意思,游离于这热闹之外,心里如何是滋味,越旁观,越是沉不住气起来。
咚。
鼓声顿点停下,这一回梅花终于停在了他手里。
他一下站起来。
少年们有点惊异地望着他。
靠门边的少年嘴快,嚷道:“韦兄,站着投可不对,你年纪长,难道还要占我们便宜不成。”
“谁要讨这个便宜了!”韦启峰羞怒道,他不过是一直憋屈着,终于等到了翻盘的机会一时失态而已。
他心里拿定了主意,这些小崽子都看不起他,无非是嫌他家世低微,不如他们是正牌子公侯世家出身,如今终于能出手,必要亮一手厉害的震震他们。
他就不理别人,把椅子调转了个向,呈背对铁壶,而后才坐下。
少年们面面相觑,有人忍不住道:“韦兄,你是要盲投?”
这一手本事,在座的还真没有。
韦启峰一次把六支木矢都抓到手里,傲然道:“不错。”
听见果然如此,少年们都大感兴趣起来,他左右手的两个人还特意把椅子往旁边让了让,给他留出足够的地方来。
其实少年们还真没有多少瞧不起他的意思,只是他们都是京城本地人氏,差不多的豪门下一代,原都认识有来往,韦启峰是个外来户,又不是一个年龄段的人了,他常在外面混迹,身上气质也不一样,少年们出于本能对他疏远了些,真不见得就是鄙视。
韦启峰安心打算让众人开眼,他敢背过身去,自然也是有这个能耐,一支支矢背向着投掷出去,飞跃入壶口,投了个全壶。
他态度是狂妄些,但这一手着实漂亮,登时赢来满屋喝彩之声。
韦启峰自得地拎着椅子转回身来,享受在众人的赞誉之中,先前的郁闷总算扫去了不少。
然后他喝住了要去收拾铁壶中箭矢的内侍,伸指向沐元瑜道:“沐世子,我要仙人背剑。”
屋里静了片刻,有对于投壶不那么jīng擅的少年都没听懂这是个什么意思,小声问了旁边人,才知道就是背转身盲投。
这是安心以技压人,甚而是存心为难人了。
武弘逸皱了皱眉:“韦兄,还是换个花样罢。”
他自然知道韦家与沐元瑜的旧怨,别人不好出面拦阻,恐怕有小瞧沐元瑜不能的意思,他作为姻兄才好发这个话。
韦启峰扬着脸,慢慢说道:“武贤弟不要着急,我还没有说完。我知道这难了些,所以只要沐世子能投中一支,便算赢了。”
武弘逸便犹豫了,这在他看来仍然是难,一般人谁会去练盲投,但话到这个份上,他再争下去也不好看,没投就先输了大半气势。
沐元瑜正剥着个huáng澄澄的蜜橘吃,觉得十分甜,被指名找了茬,她也不急,掰开分了一半给朱谨深,才扭回头来笑道:“韦兄说话不尽不实吧?既如此,拦着人收拾箭矢做什么,你的意思,应该是仙人背剑、骁箭合起来才对吧?”
叫她这一句点破,少年们皆耸然动容了。
这难度哪里是降低,翻倍才对!
韦启峰并不否认,睨视道:“如何,沐世子不敢?”
朱谨深不会投壶,但他书看得多,投壶在士人中一向是项风雅的活动,先朝大儒乃至有特著一本《投壶新格》的,余者专述投壶的也不少,这些名目他都听得懂,眉心微蹙,问沐元瑜:“你的‘略懂’成吗?”
沐元瑜向他眨眨眼:“我试试。应当不会给殿下丢人。”
朱谨深:“……怎么就丢我的人,你的输赢,你自己负责。”
不过问他一句,又赖上他了。
沐元瑜可有理由:“我跟殿下一道来的嘛。”
她一边回着话,一边站起把自己的椅子转向,而后从案几上抽出一根木矢捏到手里。
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到她身上。
有纯看热闹的,有如武弘逸这般替她紧张的,还有韦启峰这般等看笑话的。
这么点年纪的少年,唇红齿白那个嫩相,一看就是娇惯着养大,会个全壶了不得了,盲投加骁箭,不可能会中。
他害他家丢人丢到了朝堂上去,这份脸面,今日终于要找回来了。
沐元瑜巴着椅背,半拧过身子对地中央那尊铁壶凝视了片刻,记准了它的方位,而后勾着唇角转身。
投壶源自she礼,但又与she箭不同,投壶投得好的人不见得she得好箭,能she一手好箭的人,投起壶来却一定不差。
再能混的大混混,不过仍旧是个纨绔,与她为保命学来的技艺怎么相比?
她扬手,木矢入壶,咚锵一阵乱响,韦启峰先前投入的六支木矢飞溅而出,散落在地上,独留她投入的那支正立壶中。
激矢令还。
一矢入,余者皆反。
此为骁箭。
第78章
打脸别人最怕遇见的是什么?
遇见狠角色被反打脸。
那痛楚不但一点折扣不打,还双倍返还。
韦启峰要不摆出那么一副他就是找茬的架势,出个简单一点的花样,这一巴掌扇回来,还不至于扇得他这么颜面无光。
哦,错了,不只一巴掌,是连环掌才对,沐元瑜投壶成功以后,少年们的欢呼声每一声都似一记耳光,刮在他脸上,生疼。
他在外面玩得凶多了,这点小赌赛对他来说如小儿过家家酒般,他肯夹在里面,大半就是自觉自己如今不同往常了,可以寻机报复沐元瑜一把。
没想到失败得这么惨。
韦启峰僵在座椅上片刻,霍地站起来,粗声说要去更衣,就遁走无影。
他不想走,这一走全盘皆输,可再留,也实在留不下去。
少年们原就和他不熟,他在不在都无所谓,见他走了,没人有兴趣去拦一下,只管继续玩闹下去。
韦启峰出了门,一路沿着小径疾走,快到宴女客的花厅时,拿眼一扫,见外面守着的有个认得的女官,上前对着她问道:“公主呢?”
女官见他神色不善,有点犹豫地答道:“公主还在里面待客。”
“我要见公主,你去通传一声。”
女官道:“这恐怕不太方便,公主今日待客不同往常。”
“有什么不方便的,”韦启峰粗bào地打断了她,“都定了的事,不过外面装个样子。你去不去通传,你不去,我自己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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