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城里又有了传闻,林女官好奢侈,殿下刚离开去了军营整军,这女人便原形毕露,不仅受人好处,更是穷奢极欲,过的日子那叫左右邻居看了,没一个不眼红的。就她院子里那采买小厮,每次出门儿,哪回回府不是后面跟着一溜的店铺里送货童子。那阵势,便是城里金铺那户顶顶富贵人家,也是及不上的。
这事儿怪不得慕夕瑶。宗政霖在时,何需她派人采买。自有卫甄提前打点,每日都是占用府卫马车来往运送。帘子一遮,谁人知晓里面何物。这会儿boss离开,她总不能再明目张胆摆出殿下那套派头不是。
不好听的传言落进慕夕瑶耳中,也不过笑笑便罢。穷奢极欲?有六殿下眼也不眨使劲儿花销,她这么个小家子气花钱法儿,算得了哪门子的大事儿?那些人是没瞧见宗政霖给他儿子屋里置办那物什,看了还不羡慕得呕血。连个小家伙撒尿用的玉虎子,都是雕龙画凤,瞧得慕夕瑶好一阵心痛。
盛京城里林女官声名渐起,奉托关驻军营帐,宗政霖正面沉如水盯着案前跪着的七人。
“军中重地,岂容尔等私自赌斗。武建司里军纪,都给忘了不成?”
下面七人,俱是打着赤膊,身上各有淤青。这会儿被六殿下训得头颅低垂,半句争辩不敢有,羞愧着抬不起头。其中三人靠得近些,一看便知是同一伙人,余下四人亦抱成一团,仔细看,隐隐能从样貌上看出五官轮廓比旁人更深邃了些。
“军法处置。再有下回,即刻逐出武建司,永不复用。”
这几人方才进来还暗地里眼风争斗不休。如今听六殿下训得严厉,也不问缘由,军令既出,便没有收回的道理。这才知晓此事招了殿下真动了火气,唯唯诺诺应了声是,赶紧出门,各自领罚去了。
“殿下,方才左边起那第二人,是瑶主子胞兄。”卫甄怕这位爷不认得人,专门给补上一句。
宗政霖抬眸冷冷扫视他一眼,复又低头翻看元成帝派出密探,打探来的漠北军情。许久过后,就在卫甄以为自个儿多此一举,反倒惹来殿下不快之际,上头那人才淡淡发了话。
“晚些时候带他近前说话。”
卫甄长出口气,好在没有讨好出错儿。正要领命出去办差,谁知殿下末了又是一声交代,只听得他心里连声叫苦。
“既是侧妃胞兄,单他一人,再添十军杖。你既替他求情,也一并去受着。”
卫统领趴在条凳上,时隔许多年后,再一次被殿下罚了板子。身旁,是涨红着脸,眼中净是羞愧的慕谨之。
“大人,是末将牵累了您。”
在军棍之下也面不改色的卫大人,听他此言面皮抽了抽。“无碍。平日多有受瑶主子照拂。”那位照顾得他学会了拍马讨好,脑子一时犯浑,不留神在军营里犯了殿下最是紧要领兵大忌。
慕谨之豪气,好似未察觉出卫甄话里懊恼,嘴上对慕夕瑶大加夸赞。“大人,旁的不说,末将那侧妃妹子,人是顶顶良善。除了怕血腥,脾性软绵了些,对周遭人那是好得没话说。又孝顺,对殿下也是十分仰慕。您是殿下重用之人,多敬着些也是应该。”
卫甄伏在额下的手指微动,目不转睛瞅了身旁长相端正,面带英气的大汉良久,实在很想问一句:殿下府上慕侧妃,当真是你慕谨之的亲妹,没有认错了人去?
良善与否先不说。“怕血腥”跟“绵软”?那位一脚踩在刺客脸上,玩闹似的药倒了一屋子人,莫非是他看花了眼?至于“仰慕”……时常能气得殿下发火,这算哪门子仰慕?最荒唐,是敬着他那句。瑶主子跟前,甭说“敬”这个词儿,殿下都没见被那位这么待着。对他……那位看似娇滴滴的主,隐隐胁迫都不止三两回,历来就是张嘴使唤的。
晚间卫甄跛着腿儿,深一脚浅一脚,领着比他还不如的慕谨之进了主帅营帐。
这不是慕谨之第一回近处见得六殿下,却是首次单独得了机会,得以当面拜见。
单膝跪地,慕谨之抱拳高高举于头顶,声音洪亮,向宗政霖请安。
“末将见过殿下。”
“起身。”宗政霖眸子一眯,细细打量三步开外,五官与慕夕瑶并不十分相像的男人。额头开阔,剑眉虎眼,身形健硕。乍一看去,配上他那憨直神态,倒叫人觉得是个没甚城府,只知舞枪弄棍的武夫罢了。
凤目精芒闪了闪,宗政霖微微挑了眉头。
“本殿跟前,慕都司无需伪装。”
营帐内,方才还一副老实人神态的慕谨之,闻言拂袖作揖,再抬头时,眸子已是澄亮精明。只这一点,便叫人一眼看出此人与慕夕瑶神似大半。
第三一八章 风过
营帐中央青年武将,样貌堂堂,目光澄澈,若非实在不喜舞文弄墨,缺了些书卷味儿,这会儿该是难得之一儒将。
卫甄打量慕谨之许久,再怎么看也不似先前虎背熊腰,憨实悍勇之人。难怪是兄妹,做戏本事,伯仲之间。
“殿下既有令,末将自当遵从。”
“你便不好奇本殿如何揭破你伪装?”支肘扶住额头,宗政霖问得饶有兴致。
“这倒是不必。侧妃曾言,末将这番伪装,遇了殿下,必定瞒不过您那双眼睛。还真就被她猜中了去。”慕谨之无奈摇头,提及慕夕瑶,眼里满满都是关爱。
见得他眼里对慕夕瑶爱护,宗政霖眸子一眯,心里原本不大畅快,又突然想起答应过那狡猾女人,对她父兄,“要宽厚些才是。”
那样软软糯糯一句,怎就烙在心里,牢牢生了根……
“是她叫你如此?”此处无旁人,卫甄乃他心腹,宗政霖无有避忌。
“殿下英明。”慕谨之恭敬颔首,眼中似有回味。眼前不禁又浮现出,他年后离家前一晚的情形。
那个娇娇弱弱的小姑娘,抱着一摞兵书,啪一声放到他房里。撑着书案,微微喘着气,眸子晶亮望着他。声音如往常般甜腻,开口却叫他始料不及。
“哥哥,妹妹有极要紧的事,说与你听。”便是这般开了头,那丫头徐徐道来,却叫他听得入了神,慢慢便全神贯注,一刻也舍不得分心。
那一年,她待字闺中,尚未出阁,也不过稍大点的孩子。
“末将妹妹曾言,以末将之能,只堪领兵,非能将将。与其毫不自知误己误国,不若投于盖世名将麾下,亦能建功立业,一展男儿抱负。”
宗政霖眸色深邃,若有所思。那女人是说,慕谨之乃领兵之将此,却非御将之帅才。她又如何作此判断,依据为何?
“你可服气?”
“起初自然是万般不服气的。男儿在世,谁不想顶天立地。俯首他人,哪能甘愿。末将那妹子只笑嘻嘻瞧着末将打量片刻,末了叫末将若是有机会见得两人,与他二人演练上三回沙盘。”
屈指蹭蹭鼻尖,慕谨之面上稍有难为情。“后来真遇上那两人,三盘过后,末将大败亏输,竟是连己方城池都丢失大半。至此方才明白,末将那妹子,所言中肯,并未帮着外人打压自家兄长志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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