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闲凉_时镜【完结】(1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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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旁人,正是先前在内堂中艰难考虑的薛迟。

  他直接跑到了堂中来,却也不看别人,只来到了顾觉非的身前。那小身板,挺得笔直笔直的,嘴唇也紧抿起来,一双乌黑的眼仁里,是认真到了极点的神色。

  竟然是半点也不客气地开问:“你真的能教我吗?”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众人都有些没反应过来。

  待看见薛迟出现,又站在了顾觉非面前,才有人恍然大悟:这就是传说中那个薛况的嫡子啊!

  只不过,这询问顾觉非的口吻,未免也太简单直接了吧?

  众人不由都去打量顾觉非的神色。

  可顾觉非没有半点生气的意思。他坐在那里,就好像是一座伫立在海边的高山,任由海浪拍打,岿然不动。

  “考虑良久,你心里不是已经有答案了吗?”

  浅淡温雅的嗓音,带着不变的从容与镇定,更不用说那一身的气度。轻而易举地,就让人生出一种不得不信任、不得不仰视的感觉来。

  薛迟两手垂在身侧,紧握成了拳头。

  但慢慢地,又松开了。

  他定定地注视了顾觉非许久,目中便多了一丝硬朗的坚毅与刚强,竟然将衣袍掀起,长身而跪——

  “学生薛迟,愿拜顾先生为师!”

  分明稚嫩的声音,此刻听上去,竟有一种坚决之感。

  阅微馆中众人都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可却齐齐安静了下来,二楼上的陆锦惜与永宁长公主,却都不由自主,豁然起身,惊讶地看着下方。

  薛迟年纪尚幼,身子小小的一团。

  可在长身跪在顾觉非面前的时候,已然有了一种男子汉顶天立地的气概,让周围不少人有隐约的动容。

  就是孟济,都有些没想到。

  他愣了一下,才连忙将先前已经准备好拜师贴翻开,朗声宣读出来:“学生薛迟,庆安七年生……”

  帖子里写的都是薛迟的出身籍贯性情及拜师的情由。

  一字一句,清楚极了。

  孟济宣读完后,便将拜师帖递给薛迟。薛迟接了过来,双手捧着举过头顶,呈给顾觉非。

  这便是投拜师帖了。

  学生呈上,先生收下,便算是收了这个学生。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朝着顾觉非去。

  顾觉非坐在太师椅上,一动不动,目光却落在了薛迟的脸上:这一张忽然有些酷似薛况的脸。一样的眉眼,一样的坚毅,一样的藏着一种男儿气概……

  男儿膝下有黄金。

  跪天地,不跪鬼神;跪父母,不跪权贵。

  如今薛迟这一跪,却是真心实意地要奉他为师,渴盼从他这里得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道理。

  这一刻,顾觉非的心底,竟涌出了一股难言的沉重:心里想的时候是一回事,可当人真真切切跪在自己面前了,才知前尘恩怨尽数涌来,是什么感觉……

  一片寂静中,顾觉非竟然没动。

  过了许久,他才终于伸出手去,接过了拜师帖,凝望着薛迟。

  “乃父薛况,戎马一生,功在千秋。然一朝殒身,埋骨沙场,与匈奴之战未能毕其功于一役,终为我大夏百年憾事。”

  “我虽与他相交不深,却曾仰其英雄气概,亦惋其早逝英年。”

  “今日收你入门,不祈你铁甲征战、建功立业,但求栋梁社稷于庙堂,饱食黎民于江湖……”

  话到最末,却像是喉咙里有千刀万剑在划!

  握着拜师帖的手半笼在袖中,却没有一个人能看到,顾觉非手背上,那因为用力到了极点而突起的青筋……

  即便是薛迟,也只能看到这曾与自己父亲齐名的男人,那一张没有丝毫情绪起伏的脸。

  唯有这一席话,深深地印刻在了他脑海中。

  “学生受教。”

  他躬身一拜,起身后又加三叩首,一拜三叩首,行的便是拜师礼中最重的“三拜九叩大礼”。

  每一拜一叩首,皆毕恭毕敬,没有半分的松懈。

  这一刻,整个阅微馆都安安静静地。不知道是为昔年那个葬身沙场的大英雄,还是为了顾觉非眼前这一席话……

  唯有永宁长公主。

  人站在陆锦惜的身边,远远看着下方那一幕,脑海中却回荡着方才顾觉非说的“仰慕”和“惋惜”,只觉得骨头缝子里都在冒寒气。

  声音,只从牙缝里挤出来:“虚伪!”

  第72章 孤盏照影

  什么“百年憾事”,什么“仰其英雄气概”,什么“惋其早逝英年”!

  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不正是他顾觉非自己吗?!

  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的刽子手,满面的假仁假义,如今还收了薛况的嫡子为学生,说着这一番冠冕堂皇的“圣人理”“先生训”!

  更可怕的是……

  在这人潮拥挤、甚至整个京城都为之瞩目的阅微馆,知道这一点真相的人,除却顾觉非自己,也就她一个!

  说什么薛况谋反无人知,他顾觉非做的这一切,天下又有几个人知道?

  这一瞬间,永宁长公主都说不出自己心底到底是什么感受了。

  她只是觉得折磨。

  此时此刻,站在阅微馆,目睹着这一切的发生,却根本无力去阻止,更不敢将真相宣之于世人。

  纵是在风云起伏的朝堂站过十数年,可她竟无法强迫自己在此地再立足哪怕片刻!

  “不看了,绣寒,我们回去。”

  还没等身边的人有所反应,永宁长公主已经直接吩咐了一声,一拂袖,转身便走。

  跟在她身边的侍女们,包括绣寒在内,都跟着愣了一下。

  薛迟小公子的拜师仪式,不是还没完吗?这才拜到顾觉非,后面还有计之隐呢……怎么长公主就走了?

  便是陆锦惜,都有些诧异。

  她站在永宁长公主身边,那两个字只却只听得隐隐约约,也不敢确定,一时回过头来,只瞧见了永宁长公主那冰雪封冻似的侧脸,依旧带着沉浮朝堂风云十数年的威仪,却似乎……

  添了一点点的,怒意。

  她一身华服,如同行走在重重宫门中一般,沿着走廊,直接下了东南角的台阶,便朝着阅微馆外面去。

  似乎,的确是要离开了。

  她刚才说的那两个字,是……

  虚伪?

  说实话,即便陆锦惜知道顾觉非是只画皮妖,可却并不觉得他刚才一番话到底有什么问题。

  相反,她甚至觉得,那一刻的顾觉非,有些……

  太过真实。

  这一刻,她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了永宁长公主早先对顾觉非的评价,还有如今这不大确定的“虚伪”二字,还有那离开时的神态……

  是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隐情吗?

  想了想,陆锦惜看了楼下一眼,直接吩咐道:“白鹭,青雀,你们俩留在这里,看顾着大公子和迟哥儿,我下去送送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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