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闲凉_时镜【完结】(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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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觉非的酒量很不错,可并不代表能没节制地喝。

  喝过了,毕竟伤身。

  他素来自制,本想将她给自己斟的这一盏酒放着,可她已经将自己那一杯残酒给端了起来敬他,一双清澈的眼眸里似有情而无情,竟似望到了他心底。

  于是这一瞬间,忽然就鬼迷了心窍。

  顾觉非竟然将自己面前这一盏酒端了起来,与她那浅口的小杯盏轻轻碰了一下,然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甘冽的酒气,从喉舌一路滑入了腹中,烧得慌。

  “昨日听闻大公子终在礼部谋得差使,如今已是理蕃堂主事。我与大公子相交一场,情虽不厚,却也该略借薄酒,表示一番,还望大公子不嫌弃。”

  见他二话不说喝了,陆锦惜倒是微怔了片刻,也将残酒饮尽。

  明月楼虽是戏楼,可雅间里酒是不缺的。

  此刻她看了看,只唤了青雀来,让人将方才的席面撤了下去,又换了几个新菜上来,才又提起了酒壶,为顾觉非,也为自己斟酒。

  先前她是没喝的,只是看着宋知言喝罢了。

  眼下遇到顾觉非,不好不坏,却是个刚好喝酒的时候。

  顾觉非其实知道,自己再多喝两杯,差不多也就醉了。可看到她张罗这些,却出奇地没有阻拦,也没有出声,更没有露出半点的醉意。

  一双眼,如在琼浆玉液里浸过,好看极了。

  他只微微地勾着唇,问:“夫人难道不觉得,这理蕃堂主事不是什么好差使吗?”

  这还不是好差使?

  陆锦惜为他斟酒的手一顿,顷刻间已闻见了浓郁的酒香,只抬眸看了他清明的眼眸一眼,道:“议和方成,诸事未定,正是大展拳脚的好地方,好时候。是不是好差使,大公子自己心里没数吗?”

  话出口时,酒也重新满上了。

  顾觉非唇边的笑意,便深了几分,甚至添了一点说不出的明媚:“满朝文武就没几个人觉得这是好差使,都觉得吃力不讨好呢。办好了,未必有什么功绩,武将们还要老不高兴;办得不好了,两国战事再起,觉非可就成了不可饶恕的罪人。你凭什么觉得,这差使算得上好?”

  “我请你喝酒,你还刁难起我来了。”

  陆锦惜语气凉凉地刺他。

  大约是先前在宋知言面前袒露地太过清楚,什么都说完了,所以这时候的她,竟然下意识地放松着,将身上完全不属于陆氏的那一面,都展露了出来。

  “旁人觉得吃力不讨好,那是他们觉得吃力。可同样的差使在大公子这里,岂不是小菜一碟?更不用说,您有皇上赏识,且皇上还主和。武将们闹又怎样?看你也不像是会搭理他们的,更别说他们也闹不出什么结果来。”

  薛况一去,大夏这边武官武将们,即便是再强,也缺了根主心骨。

  都是散沙。

  如今议和这件事,换了当年的他来反对,兴许还能溅出几分水花,甚至决定整个局势的走向。

  现在?

  京中武将官职最大的就是刘进,行事最刺头的方少行。

  前者是大老粗,虽然粗中有细,也算个精明人,可要与顾觉非相比那还远;后者常搞事,可性情古怪,甚少与人为伍,即便登高一呼,怕也找不出几个人应和。

  所以,面上看着风大,实际上能出什么事呢?

  陆锦惜这些都没说。

  她一个看戏的,对朝堂了解不深的,都能看出这些东西来;顾觉非这种常年浸淫着的,绝对看得更深,更透。

  “我应该先恭喜大公子,已占得了先机,从此便要平步青云了。”

  “哈哈……”

  顾觉非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与陆锦惜之间,应该算是头一次谈论朝堂上的事情,可不谈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一谈才发现,她又向自己揭开了新的一面。

  都说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这一个理蕃堂主事的位置,得来实在不容易。

  一则有礼部尚书陆九龄保举;

  二则这朝野上下除了他再无第二个人办此事。

  这两点,缺了任何一点,事情都成不了。

  他家中那一位老父亲、老太师,顾氏一门如今的掌家人,非但没有在这件事上为他提供任何帮助,反而不遗余力、恪尽职守地扮演了一个绊脚石的角色。

  回想起来,着实讽刺!

  酒液便在杯盏之中,顾觉非垂眸,又端了起来,自己喝了:“匈奴那边如今的局势,于大夏而言,刚刚好。主战的大将那耶扎自己倒霉,死在了女人身上;老单于年纪大了,精力渐渐不如以往;膝下几个儿子,成器的已经死了,不成器的成日争权夺利;唯一能看的或许是那一位兰渠公主,可到底是个女子,上面又有些腌臜的兄长。老单于在时,她还能逞几分威风,等人一去……”

  一介弱女子,本事再大,又能有什么用?

  强如永宁长公主,能左右朝政,可不也不是皇帝吗?十三年前宫变,虽出了大力,却只能与两位辅臣一道扶立了三皇子萧彻。

  不是说顾觉非看不起女子,而是当今世道便如此。

  尤其是在匈奴。

  子继父妻,弟继兄妇,女人便是筹码,即便是高贵如兰渠公主,大势之下,又能如何?

  除非出现点他预料不到的变数。

  “大夏与西域各族,征战已久,前后数十年。萧彻甚至点了薛况为主将,他花了五年,穷兵黩武,打了胜仗无数,成就战神美名。百姓身陷水火,还敬他仰他!”

  放下酒盏,顾觉非是笑着的。

  “可为什么,不是给我五年?我甚至不要五年,只要三年,两年……”

  他喝醉了。

  陆锦惜有些没料到。

  不然,怎么会当着别人的面,直呼皇帝的名讳?还张口闭口就是“薛况”,而不说“大将军”,且这话里的意思……

  她略微感到了几分心惊,两道细眉顿时轻蹙起来,藏了几分小心谨慎地打量他。这时候,才算是闻见,空气中那一股浓烈的酒气……

  比宋知言在的时候还要重。

  只是今日下午一直在这酒气的缭绕之中,她先才竟没察觉——

  顾觉非进来的时候,看着正常,可实际上绝对已经喝了不少了。

  这人也当真是稀奇。

  分明已经酒意上头,可整个人看上去反倒清醒得不得了。面上的笑容不见半分破绽,双目也清明极了,吐词清晰,舌头一点不卷。

  她没再为他倒酒,他却自己提了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

  “平相交,开互市,通边贸,传文字。天朝上国,潜移默化。给我三年,我可不费一兵一卒,扫平匈奴!”

  烈酒入喉,化作一腔难得的豪气。

  可顾觉非的声音,却偏偏冷静得苍凉:“打仗?会打仗了不起吗?抛头颅洒热血了不起吗?他若真死了,我顾觉非还敬他是条顶天立地的汉子。可抛头颅的不是他,洒热血的也不是他。埋骨他乡,魂散边疆,都是一腔血热的大夏儿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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