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这些话时候的顾觉非,不是陆锦惜素日熟悉的那个顾家大公子,而是真正的理蕃堂主事,那个探花及第、心有天下的顾觉非。
一字一句,浅淡道来,竟是胸有丘壑。
陆锦惜才不过说了一句“陕甘一带”,他已经全然看透了她的动机与用意,这心思,未免有些吓人了。
她听了,看着他,没说话。
顾觉非却似对此毫无察觉,身子往后,轻轻靠在了车厢的窗旁,手指搭在案侧,不自觉地轻轻叩击了一下。
“他们正在缺钱的时候,若能寻着几家摇摇欲坠的商行,又有大将军夫人的名头在这里,且加上朝廷保驾护航,他们是愿意冒险一试的。”
又是一字不差。
陆锦惜简直怀疑他是爬进过自己的书房,看到过自己写下的每一个字:“你猜得一点也不错,我正是这打算,且已经让印六儿为我打听去了,今日应该就会有结果。到时我会亲去联络,正如你所分析,事成的可能极大。所以顾大人以为,此事是否可行?”
可行当然是可行的。
可是……
顾觉非点着案侧的手指轻轻地一顿,心绪却有些复杂起来:“此前我确曾为此事苦恼,但也不是没有解决此事的方法。只是并未想都,第一个同我提起此事的会是你。可行是可行,可夫人不要忘了,我还觊觎你。”
我还觊觎你。
这一句话说得真是直白极了,可同时又给人一种淡淡的煽情,若换了一个人在此,只怕早已为之脸红心跳了。
陆锦惜也不知此刻自己应该说什么。
她只觉得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忽然之间就变得奇妙了起来。
想要做成这件事,就不能得罪顾觉非。
只因顾觉非交游广阔,要人有人,要钱有钱,且还能想到自己想到的那些事,大可以自己成事。
她若得罪他,使绊子他不会,可只要不给那方便之门,这事便没了什么意义。
所以,这会儿她不能与往常一般撩拨他,还让他气恼,只能虚应着,不拒绝。
这也就导致了两人之间的气氛越来越古怪。
顾觉非虽没有逼迫什么,说话听起来也正常,可细细思索,实在有一种隐隐的得寸进尺,不知不觉间逼进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
觊觎……
陆锦惜不由笑出来,同样直白地看着他:“顾大人觊觎我不要紧,我也觊觎着顾大人才是关键。别绕圈子卖关子了,你就说此事你答应还是不答应吧?我人已经派出去了,事情也开始做了,你看着办。”
什么叫“你看着办”?
顾觉非险些气笑了。
可不知为什么,看她这般微微抬了下颌,说出这般看似不讲理的话,非但没觉得她跋扈,反而觉出了几分很少出现在她身上的精致的娇纵。
像是……
在撒娇。
心里面那一点奇怪的甜意又涌了上来。
顾觉非抿唇笑起来,一时没忍住,抬了手指起来,从她光洁饱满的额头往下轻轻一划,触到眉心:“你想怎么办,便怎么办。若你肯温言软语求我两句,最好再能嫁我,便是你叫我去谋反,我也肯的。”
“……”
陆锦惜忽然觉得,来找顾觉非是个很错误的决定。因为不拒绝,就是默认;而默认暧昧之后,再想要划清界线,就会变得无比困难。
更不用说,还是这种软绵绵的暧昧。
连谋反这话都说出来了,她实在分不清他说的到底是真,还是假。
第108章 顾觉非的才能
一直到回了将军府,陆锦惜都还有些恍惚,走起路来的时候莫名腿软,只觉得顾觉非那句话不断回荡在她耳旁。
有如魔咒。
她第一次意识到,若顾觉非要与她较真的话,她是决计斗不过的。
初时听来,那不过一句情话。
可不知为什么,直到绕了一大圈路送顾觉非回了太师府之后,她想起这话来,都有一种莫名的胆战心惊。
谁没事说这样的情话?
时代所限,她到底是个女人,可顾觉非是个男人,还是个有心于朝堂的男人。这中间的能量差别,其实远超常人想象。
有时候,不是顾觉非能与不能,而是他想与不想。
“不,我越是这般想,便越是中了他的计……”
攻城为下,攻心为上!
焉知他说这话,不就是为了让她产生这种想法?陆锦惜往屋里走的时候,不由这般自语了一句。
可随即便是苦笑。
因为想法这种事是控制不住的。
种子一旦种下,便会生根发芽,即便一直没有长成参天大树,也必定在心里面留下痕迹。
这个顾觉非啊……
事情算是谈妥了。
一如陆锦惜先前所料,顾觉非确是个真心要两国边境安定的人,也的确需要在目前这件事上拿出一些很能说服别人的政绩来。
所以他并没有趁火打劫,反而还提供了一些建议和帮助。
从两国议和的现状,到匈奴那边的政局,再到边关上和中原这边几家大商行的情况,他竟然都了如指掌。
陕甘一带,更是如数家珍。
甚至他还告诉她,她能找到的最有可能与她合作的商行,名为“盛隆昌”。
这一家本是陕西第一流的大商行,在战时随军贸易,提供军需,从中获利极多。休战之后,他们虽然失去了这一块的收入来源,可本身行商能力极大,依旧可以涉足中原贸易。
但一场家变,导致了它的衰落。
老东家盛荣去世之后,儿子盛宏、盛宣在盛隆昌的经营问题上各执己见,闹得很难看,折腾了几年终于分了家。
从此以后,盛隆昌的辉煌一去不返。
老大盛宏带着一家迁往江南从头做起,老二盛宣则依旧留在西北,想要往川、晋两地发展。
虽然依旧名叫“盛隆昌”,可实际上已经成了不相干的两家。
老大盛宏做得如何暂且不说,留在陕西祖地的盛宣,近来日子过得却是着实艰难,眼见着就要到了那捉襟见肘的局面上。
可以说,不管是从规模还是到处境,都符合陆锦惜的要求。
临走的时候,顾觉非便建议她:“若有机会便联系一下这陕西盛隆昌,我当年游历时曾见过盛家两兄弟,盛宣虽是盛荣幼子,可心地良善,为人守正。一则品格优良,经商诚信;二则为人忠厚,易于掌控。你找他合作,再合适不过。若联系不到,再来找我,可为你居中斡旋一二。”
“盛隆昌……”
一路念叨着这三个字,陆锦惜走回了东院,才进屋便把青雀喊了过来。
“青雀,印六儿那边有信儿了吗?”
“有了,正要跟您说呢。”青雀放下了正收拾桌椅的活计,直接打一旁的案上取来了一本颇厚的册子,递给了陆锦惜,“他来的时候,您正好出门,只说您要的东西都在上面了,让您挑选看看。若有什么吩咐,再招呼他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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