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惜乃微臣发妻,微臣自然在意。”顾觉非仿佛并没有注意到她那带着几分凄楚的神情,语气冷淡而生疏,“宫宴已散,皇上在前殿与其他几位大人说完话便回。娘娘新有身孕,天气又冷,还是早些回宫休息吧,以免皇上记挂。您千金凤体,若出个什么差错,谁也担待不起。”
千金凤体……
听听这话说得多漂亮!
卫仪唇边冷笑重新浮现出来,目光却直接越过了顾觉非,落在了站在他斜后方的陆锦惜身上:“本宫倒是不知,顾大人竟如此关心本宫,倒叫本宫有些疑惑——你到底是担心本宫呢,还是怕贵夫人从本宫这里听到点什么你觉得她不该听到的话呢?”
陆锦惜方才当然听见了她话里那毫无征兆的“薛况”二字,只是几乎立刻就被顾觉非给打断了。
她不知道卫仪要说什么。
可她的直觉告诉她,顾觉非那个并不想让她知道的秘密,卫仪是知道的。
说实话,她其实颇有继续谈下去的兴趣。
只是顾觉非毕竟已经来了,而且防备警惕,半点不像是还想让她与卫仪继续交流下去的样子。
所以此刻她只能在疑惑之外,露出礼貌的笑意,并不插话。
顾觉非的神情却因此彻底冷峻了下来,平直的唇角嘲弄地一勾,竟是冷冰冰笑道:“那臣就想问了,贤妃娘娘到底想对拙荆说些什么?”
那是不含有半点感情的眼神。
看着她不仅如同看着一个陌生人,甚至是一个对手,一个一旦反抗他就要被他毙命于刀光剑影下的敌人!
卫仪少女时的幻梦,几乎都因他而生。
可是她从未想过,竟有一日会被他以这样无情甚而杀戮的眼神注视,偏偏他将陆锦惜挡在身后的身影又是如此地柔情缱绻。
只不过并不是给她的。
她曾以为顾觉非不爱自己,不过就是因为他此心不是人心,没有什么凡俗世间的感情,从来学不会爱人。
甚至入宫那年,面对他的冷酷与残忍,她还在心中为他辩解。
她告诉自己:
我别无选择。顾觉非是对的。他只是不爱我。而不管他爱或者不爱,她都必须要进宫。所以自愿也好,被迫也罢,结果都一样。
可今时今日,卫仪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顾觉非是个活生生的人啊。
他有心,有情,有爱,只是让他动情、动情也爱上的那个女人,不是当年的她,也不是此刻的她而已。
这一个瞬间,卫仪一个恍惚,竟险些流下泪来。
可她忍住了。
她微微地仰起了头,维持着自己脆弱而可怜的骄傲,平静地对顾觉非道:“我要你帮我。”
我要你帮我。
没了那尊贵的“本宫”的自称,也没了先前与顾觉非针锋相对的算计与嘲弄,更没有了那真实的凄怆与可怜。
卫仪这句话,直截了当。
顾觉非看着她,没言语。
卫仪便慢慢地笑了起来,面上没有半点泪痕,心底最深处却仿佛有一注血汨汨地往外流淌。
很痛,钻心。
她没有看陆锦惜,只道:“顾觉非,当年是你对不起我,你欠我的。”
顾觉非的目光,像是外面飘着的雪。
他听着她的话,看了她许久。
但一如她方才那一句“帮我”一般,他没有对此做出任何的回应,只是转过身来,拉了身后陆锦惜的手,眉眼弯弯地笑道:“天冷,你受不得寒,我们回去吧。”
陆锦惜便被他不轻不重地拉着走,一步步出了回廊。
只是站到湖边那石亭下的时候,她终于是没有忍住,向着那湖面回廊中望了一眼。
漫天大雪。
宫灯明亮。
世人眼中六宫独宠的尊贵女人,就孤零零站在那回廊上,一身华丽繁复的宫装仿佛带着一种命运赋予的厚重,沉沉地压在她的身上。
在她回望的目光注视里,她只扶着一旁的廊住慢慢地站稳了,站直了,所有的软弱与狼狈都在这一刻消失于她犹带着几许泪光的眼底。
片刻后,连泪光也没了。
重重宫墙锁住的湖上,又是那个聪慧、高傲且不服输的贤妃卫仪。
第178章 变生
“不是跟你说过了,小心她,不要与她接触吗?”
离了那一片平湖,走在出宫的路上,顾觉非脸上的笑容便慢慢消失了,温柔的声音里带着几分责怪。
陆锦惜随他一道走着,可方才所见卫仪那姿态,却不断在她眼前回闪,甚至还有那惹人怀疑的一句话。
她知道,这是“攻心”。
可她并不是因此怀疑顾觉非,只是觉得很好奇,同时也对这一位宠妃有一种难言的感觉。
“是她先主动来找我的。”陆锦惜淡淡地一笑,也回眸看他,道,“好歹也是如今怀有龙嗣、宠冠六宫的贤贵妃,我哪里能推拒?”
“有什么不能推拒的?”顾觉非那墨画似的眉峰一扬,竟直接道,“她来找你你走,便是她心里再不满,又能怎样?总不至于为这些许的小事闹到萧彻跟前儿去吧。你聪明,她也不傻的。”
“这倒是了……”
卫仪是不傻的。
陆锦惜将今日这一出的前后细节一联系,轻而易举就拼凑出了事件的全貌。
说什么“攻心”,只怕要挑拨离间是在其次,她真正的目的不过是借由她,引来顾觉非罢了。
因为当年顾觉非连她的信都不看。
偏偏这时候的卫仪,是有求于顾觉非的。
“顾氏一门与卫氏一门向来分庭抗礼,可如今顾氏已经有了你这个新的掌家人,卫氏之中却还无一人能扶起来,都是一群阿斗。卫太傅年纪与老太师相仿,即便再能撑,也撑不了几年了……”
陆锦惜一面走,一面说着。
“偏这节骨眼上,贤妃有孕。这些年她宠冠六宫,即便手段再圆滑,怕也结下了不少的仇怨。朝上卫氏一旦衰落,她在后宫中的日子绝不好受。更遑论腹中有骨肉,势必沦为旁人眼中钉肉中刺。”
所以,先前孙雪黛才会说,她是怜悯卫仪的。
面上光鲜罢了。
暗地里到底潜伏着多少危机,私底下要防备多少暗箭,都只有坐在这个位子上的卫仪才清楚。
陆锦惜不由叹了一声:“她是想以旧日的某一件事情绑架你,未雨绸缪。即便不让你为她所用,也希冀你保她一时。”
甚至……
若得皇子,再推皇子上位。
前后卫仪的话都说得很隐晦,可落在她眼底却是如此清晰。
顾觉非沉默了下来。
陆锦惜便问:“你过来得这么及时,该是有人去前面通知你了。我猜,是孙雪黛吧?”
“确是。”
顾觉非点了点头。
陆锦惜笑了一笑,显然觉得这一位唐侍郎夫人有些意思,但并不深究此事的细节,反而又问:“那你准备帮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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