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两人商议过,出了梅坞,该登山临风的。
谁知韩蛰视若无睹,全然忘了似的,特意穿的蟹壳青锦衫磊落端贵,那张脸虽冷硬,却无素日沉郁威仪,舍了锦衣司使的冷厉姿态,倒有几分清贵模样。对着尚政的目光,他甚至露出半点诧然,问道:“怎么?”
尚政哪能看不出来他伪装。
心里恨得牙痒痒,偏又没有韩蛰那份气定神闲、泰山崩于前而不动声色的功夫,见韩瑶被这动静吸引,诧然将他盯着,只好道:“待会做什么去?”
“你们觉得呢?”韩瑶反问。
尚政没躲过,对着那双神采奕奕的眼睛,做不到韩蛰似的充耳不闻,只好硬着头皮道:“去登山吧?山腰有片斜坡,风景不错。”
“登山啊……”韩瑶蹙眉,挽着令容,“能成吗?”
令容颔首,“那一带景致不错的。”
何况太医也曾嘱咐,虽说要好生养胎,却也不能过于静养,每日里多动动,将来生养的时候也能少受点苦。她不觉得累,能捏住分寸。
韩瑶却还觉得担心,“可你还怀着身子呢,不能太受累的。”
韩蛰适时道:“无妨,我扶着她,你们自管先走。”说罢,踱步过来,站在令容旁边。
韩瑶哪敢跟他抢人,不情不愿地退开半步,叮嘱令容,“那你当心些。”
“放心。”令容留意过那两人的神情,凑过去低声笑道:“我也不敢再霸着你了。”
韩瑶虽性情爽利,毕竟是新婚,被令容一打趣,脸就有些红了,偷着在她手臂掐了一把,却还是愉快转身,走到尚政身旁,“走吧,如你所愿。”知道令容怀着身子,定会边歇边走,也没再拖延,跟尚政走在前头,到山腰去等他们。
两对夫妻各自结伴而行,韩蛰握住令容的手,踏着春风花丛走过,甚觉畅意。
眼前的景致,也仿佛在一瞬间有趣起来。
走在前头的尚政固然也觉愉快,心里却还存些许忐忑,总觉得韩蛰临时变卦将话头扔给他,另有情由。
果然,韩瑶走出老远,便开始斜睨他。
尚政生得俊朗颀秀,新婚后携妻踏青,更是锦衣玉带英姿勃发,自忖脸上并无怪异之处,剑眉之下桃花眼眯了眯,认真道:“我很好看?”
不要脸……
韩瑶险些失笑,眉峰微挑,语气带着不满,“把我跟她分开走,你称心了?”成婚后她跟尚政早晚都在一处,好容易跟令容玩半天,被尚政那提议坏了事。再回想方才尚政跟韩蛰相对无言的样子,总算回过味来——哪是山腰风景好,分明是有私心!
这“恶人”的嫌疑,自然而然落到了开口提议的尚政头上。
尚政觉得有点冤,“是大哥的主意。”
“胡说,我哥才不是那种人。”韩瑶不信,仍旧斜睨他,眼底却已涌起笑意。
尚政脸上尽是诚挚之色,凑近韩瑶身旁,双目炯然,低声道:“我看着像坏人?”
两人走在最前,后头还跟着几位随从,他这般一本正经又亲昵地贴过来,韩瑶霎时想起新婚那晚他借酒调戏她的事。忍不住脸上一红,负气咬牙,伸手打他。
被尚政一把捉住,好意提醒,“小心脚底下。”
韩瑶赌气不理,不好意思众目睽睽下跟他打闹,瞪他一眼抽回手,甩着胳膊走在前面。
尚政笑着追上去,顿觉春光明媚,时气甚好。
两人走到山腰,韩瑶远远瞧见临近普云寺的山道上也有人盘桓赏景,模样甚是熟悉,辨认了半天,才算看清对方,不由诧异,“那是……甄家的人?”
尚政闻言,亦随她所指瞧过去。
他毕竟练过弓马骑射,目力比韩瑶好许多,瞧清楚了,也觉意外,“是他们。不知来这里做什么。”
……
山道之上站着的是甄嗣宗的长子甄曙。
甄家是皇亲,寻常礼佛进香都是去皇家御用的寺院,不会来普云寺这种香火冷清的地方。世袭以书香传家的宁国公府,书楼内自有万卷藏书、百轴画卷,哪怕甄嗣宗偶尔起意,想跟普云寺的高僧评赏名画,也是邀僧人前往府中,他甚少会亲自登山。
这回他却是亲自来的,为的还是有过旧怨的高修远。
自韩家反目,甄嗣宗察觉不轨之意,见永昌帝已是玩物丧志、扶不到墙的烂泥巴,没本事压制日益崛起的韩家,甄嗣宗为太子计,便放下从前的清高身段,跟武将结交起来。
除了给幼女讨个县主的虚衔笼络山南蔡家,他也将目光落在了京畿守军身上。
京畿守军被杨家把持,密不透风,先前永昌帝尝试着想收回军权,都失败告终。
但这却是关乎身家性命、最令人悬心的一支驻军。
——倘若韩家真的冒天下之大不韪而谋逆,京畿守军攻入京城,不止身在宫外的甄家难以自保,禁军护卫之下的太子都未必能够保住性命。
甄嗣宗在京城盘踞多年,虽没能染指军权,毕竟还有盘根错节的亲友。
隐秘打探后,便盯上了守军中一名偏将——黄瞻。
黄瞻是凭本事爬到偏将之位,跟那些因旧日袍泽而效忠韩家的老将不同,谋的是名利地位,虽非京畿守军中的要紧人物,却是个极好的线。他草莽出身,也读过诗书,后来娶了位没落52书库的姑娘,爱若至宝,不知添了附庸风雅的毛病,还常陪妻儿去佛寺进香求签。
去岁高修远画的山水佛寺在京城名声大噪,让许多人趋之若鹜,一幅画千金难求,据甄嗣宗所知,黄瞻的妻子也苦心渴求,只是无人引荐,颇为苦恼。
甄家数代积累,不缺银钱,要将黄瞻收入麾下,许诺高官厚禄之余,也欲从他枕边出手,借高修远一幅画,令黄瞻死心塌地,为他在京畿军中牵针引线。
是以甄嗣宗纵不喜沽名钓誉的高修远,也托寺中住持出面,请他作画。
国公爷、相爷和国丈三重身份叠在一处,住持自然答允牵线。
高修远寄住寺中,且住持未说姓名,爽快应了,后来得知是甄家要画,也无从反悔。
刻意博来的虚名之下,高修远也将名士的做派摆得十足,自回到京城,每幅画装裱前,都要请买画之人亲自掌眼,合意了再拿出来,否则便视为傲慢而无眼光,宁肯烧了也不给人。
这些做派在甄嗣宗眼里都是臭毛病,却不能不依从。
是以从住持口中得知画已成了,便特地有儿子陪着,借拜访住持的名义,来寺中瞧画。
因高修远脾气古怪清高,不许旁人跟进去,甄曙便被留在门外。
甄曙也懒得跟他计较,被高修远这做派膈应得满心憋闷,便走出寺外,在山道上散心。
却不知此刻,锋锐冰寒的匕首藏在画案下,恭候已久。
第146章 报仇
高修远寄住在普云寺一年,虽非持有度牒的僧人, 却因他画中的超然洒脱, 得住持和寺中僧人欣赏, 有僧舍可住,还在僧舍旁专设了一间屋子作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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