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听到,殿门开启,关阖的声音。
他该去上朝了,现在这殿内,只剩下她一人。
她用力地咬着自己的银牙,回身,正躺在榻上,将脸仰起,以为,这样,眼泪就能倒流回去。
但,根本,无济于事。
除了让眼泪,愈流愈多外,她即便把银牙咬碎,都无用。
此时,传来殿门再次开启的声音,她仰起的脸,看到他又出现在床榻旁。
他没有去上朝?
她觉到眼泪的失态,惶乱地转身,她不要他看到她的痛苦。
这样,他如果在意她,上朝都是不会心安的。
这么想时,她觉到他却兀自上得塌来,他的手从她的身后紧紧把她钳入怀里,他的声音,带着疼痛,和怜惜,于她的颈后拂过:“是朕的错,让你现在这样难受!朕允你的,竟都做不到,夕夕,都是朕的错,朕保护不了你,连你身边的人都保护不了!是朕强求了你回来,倘若,你不回来,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
“夕夕,别哭了,好么?”
他将她的身子轻柔的扮回,手,竟也是瑟瑟发抖着拭上她的眼角,替她把那些泪水拭去。
“皇上,臣妾不值得您这样——”
他墨黑的眼眸,明亮而深沉,此刻凝着她,缓缓,道:“只有计较才会用值得来衡量,而朕,唯一计较的,就是怕无法护得你的周全,但,即便如此,却仍用那一年之约束着你,因为,朕——”
这一句话,她没有让他说完。
她的手,覆到他的薄唇上,轻轻地覆住,将他剩下的话一并掩去。
这一覆,时间,仿佛停滞。
接着,她的脸埋进他的怀里。
他要说的,她都明白。
只这一次,她不要他再次在她面前放下骄傲。
不要了——
她的语音很轻,落入他的耳帘,确是清晰的:“皇上,这一年,臣妾,是心甘情愿陪在皇上的身旁。”
一语甫出,她的心,有某处,终是松开,再不攫紧。
一语甫出,她的手,颤着再次环住他的背部。
时至现在,她若还要隐藏,就是真的迂了。
犹记得,旋龙谷时,他对她的坦诚,可彼时,她因着他心底有着别人的身影,骄傲地不容许自己接纳。
及至,旋龙洞中,她被谋算导致失贞,他绝情的话语,让她一并绝情断念,只存着报复的心。
亦是从那开始,她步步谋心,逐渐失去自我。
直到战争的血戮唤醒了她。
直到,他再次出现在她跟前,当他的剑刺进她的喉时,她分明看到,他眼底的惊愕和不舍,以及,清楚触得到的,她心中的疼痛在彼时胜过喉部的锐疼。
她的心,原来,仅会为了一个男子,有撕心的疼痛。
这样撕心的疼痛,其实早在那时就昭告了一个不容她去否认的事实。
可她偏是要继续地自欺欺人。
然后,他以交换她手中的苗睡兵力为名,实际,只是借此,让她再次回到他的身旁。
接着,沙漠遇险,他不惜以命相护。若他对她的心,真是虚假的,又何必以命相赔呢?
她并非铁石心肠之人,却因着旋龙洞一事,始终梗噎于心。
是以,明知道,他对她的好,她依旧视而不见,依旧处处寻找借口避开直面他的心。
原来,她怕自己动容。
她对任何人,或许都可以狠下心、绝了念。
唯独对他,是不同的。
这份不同,现在,不容她再次回避。
她,真的动了情。
以前的她,太自私,发生旋龙洞的事后,为何她不能设身处地为他去想呢?
他以帝王之尊,面对她的失贞,彼时,仅是听她解释就能释怀的吗?
更遑论其他呢?
然,这些许隐于心内的芥蒂,在他与她再见时,他分明已竭力做到不去在意。
而她却以小女子之心去度他的腹。
试问,对于大胜斟国的帝君,区区二十万苗水族兵,又焉能进得了他的眼呢?
只是,他从那时起,就不愿她劳心费力伤及腹中胎儿罢了。
一如,那场凯旋归来的夜宴,他当着众妃的面,以唇度酒,怕的,不就是酒里另有蹊跷么?
对一个,不是他所出的孩子,他都能如此这般,难道,不正是因为她,才让他这样?
他对她的付出,没有任何保留。
甚至是,牺牲了做为帝君该有的骄傲。
她呢?
做什么孤傲,做什么淡漠。
纳兰夕颜,你,真真是迂、蠢,至极!
她抬起脸,摇曳的烛光,辉映于垂落的纱幔上,她和他之间,清晰一片。
她的眼角,犹有残泪,但,她的目光,迎向他的,不再闪躲。
他的眼底,因她的话,带着一抹不可置信,可,她手心的冰冷,却真真实实地覆在他的唇上。
是的,真实。
他深深地望着她,这一望,仿佛要望进她眸底的深处,因为,她刚刚说的一句话,让他觉得,心,砰砰跳着,再做不到平静。
连攻进斟国的腹心都城,都没有让他的心,这样跳过。
他和她之间,会不会,由着这一年的相守,今后,能有好多的一年?
只要,有她陪着,民间夫妻的举案齐眉,谁说,帝王就不能呢?
她凝着他,复一字一句,道:“皇上,别再为臣妾做太多事,臣妾不要您为臣妾做这么多。”
“朕只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他的收,覆上她的手腕,她知道,他担心她说了这么多话,流了这么多泪以后,胎相是否有所影响。
可,再怎样,她对于悲伤的发泄,只是刚刚那一时,为了孩子,已经赔上了母亲的命,若再保不下这孩子。
她,对不起任何人。
“王妃的后事,朕会安排。今日,朕免朝”一日,陪你。
免朝?
他为了她,又破去了这个例子。
可,现在,她真的需要他陪在身边。
给她一点点的力量,坚持下去。
腹部的抽痛,随着他的话语,渐渐地止住。
他松开她的手腕,将她娇柔的身子,拥进怀内。
他的手牵住她的,覆到他的左胸口,那里,是心脏的位置。
她的手,再是缩不回。
眼睁睁地看着母亲为了她逝去,在悲痛至几欲崩溃时,是他用绻绻的情意做为她今日唯一的依傍。
倘不是他这般地陪于她身旁,她不知道,自己一个人,是否有足够的勇气,来度过这场殇痛。
每每地需要他的时候,其实,他总会出现在她身旁。
除了,那一次以外,他对她做的,够多,够好了。
那么,就容她深陷这一次罢。
只深陷一次。
她清楚,她肿了千机毒,若寻不到解药,再没有多少时间可活了。
生离,死别,那么短,又那么快。
哪怕君恩会凉薄,她都不会等到那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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