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她又何尝不懂,虽说被指明随驾出行使罗家的事务陷入短暂忙乱,又连累罗淮需带伤帮衬罗风鸣处理商事,可“随驾”这事本身对罗家显然是利大于弊的。
因罗家接连在松原遇阻,在原本获利最丰的北线商路已近三年持续血本无归;去年又逢南边天旱欠收,佃农交不出租又闹事,导致外头疯传罗家金流要断,纷纷前往罗家的钱庄挤兑现银,可谓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但春猎随驾之事一出,在外人看来就算是皇帝陛下亲自为罗家背了书,这对提振罗家的声势大有裨益。
至少,对罗家钱庄的挤兑风潮会因此而暂时平息,这对罗家来说根本就是天大的好事。
云烈这次对罗家的援手,真是怎么谢都不为过的。
“不骂你的,知道你是想帮我。”见他侧开头,罗翠微怕他不能看到自己满脸诚挚的谢意,便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口。
待他转回脸来疑惑地望向自己,她才收回手,抬头对上他诧异的目光,展颜一笑。
他太高了,此刻两人离得近,罗翠微便只能仰起头才能与他四目相接。
“大恩不言谢。”罗翠微庄重地向他福了个谢礼。
自从父亲受伤后,家中商事多是需要她张扬舞爪冲在前,如这般在不知不觉间被人护在羽翼下的经历,她已经许久没有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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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的榆树枝头新叶莹绿,繁茂榛榛;春日夕阳的余晖薄薄透透,像金色细纱一般,穿过枝叶间的缝隙,如幔似帘,层层叠叠,温柔迤逦地拢住这相向而立的一双人。
精心妆点过的娇丽面庞微仰,笑得毫无保留,明艳夺目如正午烈日下的胭脂花。
云烈觉得自己心头似有一根钝且沉的弦,猝不及防被重重拨了一下,胸腔里立时鼓噪起低沉却愉悦的铮鸣之音,反复回荡。
云烈干咳两声,略抬了下巴,不想让她发现自己面上突生的赭红,淡淡哼笑,“既是大恩,凭什么就不谢了?”
若他有尾巴,只怕此刻已经翘上天去了。
昨日她与自家妹妹耳语时,咬牙切齿地说要将把罗家换上名单的人“骂个满头包”时的模样犹在眼前,那股子打从心里透出来的忿忿恼恨绝非作假。
可她就今日得知那个“始作俑者”就是他之后,非但没有“骂到满头包”,还笑得那么甜来谢他。
舍不得骂不说,还趁机来又来撩他一下。
分明就是对他……是吧?
罗翠微自不知他心头又在九曲十八弯了,只是笑眼弯弯地觑着他,软声道,“若我重金相酬,又怕要连累你被言官弹劾了。不然你说,你要什么谢礼?”
“先、先欠着吧,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云烈实在有些绷不住,唇角拼命往上扬,面上烫得更凶了。
看吧看吧,真是什么时候都不忘为他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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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正是春分,韶华宜人。
清晨,在显隆帝的带领下,众人行了春猎前例行的典仪,又恭请显隆帝亲自拉了第一弓,这就算正式开启了今年的春猎。
初春里有许多山间兽才产幼崽,因此春季并非狩猎的好时机。
好在御驾春猎的真正目的从来也不在猎物,发到众人手上的箭都是木制,连箭簇也无,说穿了不过就是趁着天光转暖,出外踏青、跑马,松松筋骨罢了。
泉山猎场很大,在京中憋屈一冬未得舒展的年轻人们自是欢欣雀跃,如鸟归林,似鱼如水,顷刻间就策马飞奔起来。
可罗翠微本就不是好动的性子,于骑射上也并无什么出色本领,骑马溜达一圈算有了个意思后,就溜到休憩用的营帐这头,拿出自己特意带来的话本子,坐在帐前毡毯上一边煮茶,一边翻着闲书晒太阳。
就这样怡然自得地过了约莫半个时辰,罗翠贞也跑了回来,一脸的兴高采烈:“姐,有人约了要打马球,咱们也去凑个热闹呗!”
因泉山猎场本就是供皇家游玩之所,马球场自也是现成的。
熊孝义远远就瞧见罗家两姐妹,黑脸带笑衬得一口大白牙闪闪发亮,冲她们招了招手。
“熊参将笑得很激动,这是要下场去一展英姿?”罗翠微走到他面前后,笑着调侃了一句。
熊孝义领着她俩前往观战的锦棚,点着头嘿嘿直乐:“待会儿你们好好瞧着吧,若论这马上功夫,临川营随意拉出一个人都能让他们输到脱裤子!”
大缙宗室、贵族都喜好马球,通常为了助兴,还会有些彩头。
“大熊哥,劳烦你稍稍修饰一下措辞,我还是个孩子!你这……”罗翠贞笑嗔着蹿进锦棚中,却又急急收了口,“昭王殿下安好。”
规规矩矩朝端坐在桌旁的云烈行了礼。
明明熊孝义的身形、长相更容易吓唬小孩子,可罗翠贞却偏就在云烈跟前更拘谨些。
云烈尽量和善地应了她一声。
随后跟进来的罗翠微笑着揉了揉妹妹的脑袋,领着她一道过去坐下。
“咱们这是沾了昭王殿下的光,不然就得去后头大棚子里跟大伙儿一道站着了。”罗翠微对妹妹笑道。
罗翠贞赶忙又站起身,小圆脸上堆起笑,对云烈执了谢礼:“多谢昭王殿下。”
云烈略有些疑惑地皱了皱眉,点点头,将桌上的茶果点心推过去一些。
因为熊孝义要下场参与比试,奉命去将罗家两姐妹领过来后,就自行换装试马去了。
场中还在准备,一时无事,罗翠微与云烈便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罗翠贞实在有些坐不住,就赔着笑脸小声对罗翠微道:“姐,我能去找徐萦玩儿吗?”
同为本次商户代表的城北徐家,在京中商户里也颇有分量,徐家九姑娘徐萦与罗翠贞是书院同窗,两人年岁相近,性情相投,一向里交情很是不错。
罗翠微想了想,点点头:“你自己去吧,代我问个好就是了。”
得了长姐应允,罗翠贞忙不迭向云烈行了辞礼,乐颠颠儿地奔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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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等多久,场中已列了两队人马,以红黑两色骑射服做区分,鸣金锣一响,就干脆利落地开了赛。
许是才开场,双方都还有些试探的意思,场面并不如何激烈。
罗翠微一心二用,顺手从桌上果盘里拿起一颗桔子。
哪知还没等她动手剥皮,那颗桔子就被人抢走了。
“没要跟你抢着吃,”见她瞪人,云烈强做镇定地敛睫垂眸,利落地将那颗桔子剥好再递还给她,“喏,都给你。”
方才见她的指尖漫不经心地扣在桔子皮上,他也说不上来是为什么,突然就觉得那画面,碍眼。
真是出了鬼了,为什么会嫉妒一颗桔子?!
罗翠微掰下一瓣桔子放进口中,眼尾轻扬,带了三分调侃七分狐疑地斜睨着他,“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没有‘盗’。”云烈脑中本就乱的很,闻言便一脸浩然正气地顺口乱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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