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严父慈母才是正道,但此时做出一副慈父模样,轻轻放过忤逆的儿子,才是正途。
他来前已随手替周行取好了表字,一会跟正宾细说过后,才能免去词不达意的尴尬。
事情比自己设想的好办许多,早已计划好周行低头后要如何施为的周振铁青的面色好转,五官也舒展开来。
却不料,他伸出去抓周行手腕的手,捞了个空。
“国公爷且在一旁观礼就好,我已请了二位舅父做主,不需再劳动国公爷。”
周振先是一愣,完全没料到看似低头的嫡子仍是如此忤逆。
继而就是大怒。
“逆子!莫不是忘了你姓甚名谁!要反了天去?!”他一时耐不住突起的火气,直指周行,“是谁教你的礼教规矩!你可还将周氏祖宗放在眼中!”
周行目光放远,挑唇轻笑道:“不瞒国公爷,刘小先生教的。”
东房本就搭建在正厅旁边,经了祁国公的这一怒,来宾的视线自然而然地聚在了两人身上。
第一百二十三章 ·默存
“刘……”周振硬吞回到了嘴边的话。
周行见此眸光微闪, 不觉多看了祁国公一眼。
以周振的脾气, 便是阿拂再如何会调.教学生,也不过是个十余岁的少年, 他便是礼让三分, 也不会在被重重驳了面子的此时还硬忍下怒火。
想来,是他那个宝贝儿子的前途确实不顺。
国子监的恩荫名头, 当着族中众老的面被派给了周舟;在自己的诱导下千挑百选择定的晋江书院, 初试即落。
以那周怜儿不喜读书不求甚解只爱搬弄是非的性子,除了塞进晋江书院的子班,就是寻个私塾正经重读, 再不然,就仅剩下请个西席的路了。
前者不提, 后面两个不论选了哪个, 都是坐定了周随的笨拙。
自己幼时意难平的对象,竟是百无一用的废物。
周行摇头失笑。
若他是个宽和性子,看开后对这对父子当可一笑置之。
可惜的是, 他周三素来喜欢落井下石,干脆痛快。
周行抬眉远眺,四处搜寻后收回目光,奇道:“怎得光见大哥二哥, 四郎没随国公爷一道来么?”
周振气得铁青的脸,因气上加气涨的通红,连袖摆都因手抖,不停地颤了起来。
看他紧绷的嘴型, 只怕此时若是在祁国公府上,不论今日是不是周行的加冠礼,一句“逆子”的恶名都是避不了的了。
也亏得是在靖宁侯府上,才能让他占尽上风。不然加冠之日被生父厌弃……呵。
幸有阿拂,在祁国公下令不许他这个嫡子于周氏家庙中成礼时,拦住了准备意气之争的自己。想到那日刘拂句句贴心,周行笑中掺入不少柔情。
却将周振气得更狠了。
他本就知晓答案,自不必周振回答。只等了一息,便自问自答道:“原是我忘了——今日国子监需得上课呢。”
占了国子监恩荫名额的周舟,怕是与他这个占了嫡子名位的儿子一样,是祁国公的眼中钉肉中刺了。
周振气急,可到底还记得身后有无数同僚看着,只得强压火气压低声音道:“周行你莫忘了,待三月后随儿生母入门,你还需唤她一声母亲。”
他溢出一丝奇怪的笑意,语重心长道:“自古儿女婚事,都要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与随儿到底是亲生的兄弟,日后携手同心,才是正道。”
这话,其实挑不出毛病。
拿后宅手段钳制家中爷们儿的,京中也不止一户。
毕竟提亲议礼之事,从未有过适婚男女自己去办的,待周随的母亲真成了祁国公的继室,确实有权利于周行的婚事上做主。
作为一个父亲,周振虽不喜周行,却也对他的性子很是了解。他此时说出这番话,也并不是为了逼周行服软。
他所图不过是激怒周行,让他在众人面前落下个忤逆不孝的形象。
就如他所说,在邹氏入门后,不论周随以前的名声多么难听,自此后便是正儿八经的嫡子。
国公的爵位只有一个,嫡子,却有两个。
对他这个父亲来说,周行是个逆子;但对已故的姜氏来说,周行则是个孝子。
可祁国公算得再好,也算不出他将周行逼去金陵的三年,对他有多大的助益,又有多大的改变。
“国公爷怕也忘了。”周行垂眸,心平气和地理了理衣袖,轻笑道,“我连您这亲爹都不尊敬,又怎会听小姑母的话呢。”
多年习武的周行对气息的控制可谓得心应手,声音之低,仅够自己与周振二人听到。
周振闻言,目呲俱裂,举手便打:“你!你从哪里听来的浑话!”
在巴掌落在脸前时,周行便已一把握住他的手腕,甚至还反手拍了拍他的手背。
“国公爷可知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故事?”周行松手,对着来人恭敬一揖,“舅父,您来了。”
刚才被他禁锢着的手臂,颤抖的如同老人一般。
只因他握着的,是周振的死穴,即便没有确凿的证据,也足以让祁国公千夫所指,让祁国公府在世人面前再抬不起头来。
谁能想到,逼死发妻的祁国公竟会是个如此情种呢?
从周振背后过来的,正是周行的舅舅,靖宁侯府如今的主人姜和。
作为主人和小舅子,姜和一眼不看周振,只对周行道:“行儿,吉时已到。”
“是。”周行垂眉敛目,跟在姜和身后向着正厅走去。
当他与站在前排观礼的刘拂擦身而过时,嘴角不自觉溢出一抹笑意。
祁国公会拿婚事压他,是周行早已料到的事。是以他早早地便找好了祁国公的各种把柄,以备不时之需。
而当他与刘拂相识之后,更是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唯恐哪里委屈了她。抛出曾经最大的底牌震慑周振,也是为了稳妥。
至于万全之策……
想到还在偏厅等候三加时出场的秦恒,周行唇边的笑意更浓了些。
便是父母之命,也抵不过圣上赐婚。
只要阿拂答应……
***
赞者入场时一片哗然,不小心出声的人像是被自己的声音惊到一般,立时闭紧了嘴巴,然后在短暂的静默后,有志一同地吹捧起了主宾。
今日加冠礼的主宾,是姜和特意请来的太师文庆。
文太师本为首辅,曾于建平四十五年乞骸骨求告老还乡。只是圣上感怀他们多年君臣情意,不愿放他远去,又因皇太孙当时年幼,便左迁文庆为太师,仅需教导太孙课业。
当姜和带着弥补之意告诉周行,为他请来的正宾是文庆时,周行一边感怀旧情,一边揣测起文太师此来,是否有皇太孙的情面在。
又或者,有没有圣上的意思在其中?
在跪坐于地,垂首听着太师的祝词时,周行心中的疑惑更深了些。
只是不待他细想,就被一道炙热的目光激得停止了脊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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