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成竹在胸的神情与满满的自信,让这三个月来在课业上被打压到抬不起头的周行再发不出一声疑问。
刘拂这个人,生来便能给人一种安然稳健的感觉。
在不安与“要相信她”间徘徊往复的周行并未料到,自己在不远的将来会是多么后悔。
***
一日送走了那五人后,刚在小晚的服侍下换好入寝时的衣衫,还未来得及脱去簪环的刘拂就迎来了另一位客人。
在令陈小晚去寻望日骄,且不许她们二人过来后,刘拂才拉着面如菜色的春海棠坐下。
“姐姐这般着急,可是有什么大事?”
他们今日作文时,杨李就寻着各种借口想将刘拂引出去,但都在那五人起疑心前,被刘拂轰了出去。
杨李自来就是个谨小慎微守规矩的,平日里万不敢如此大胆,若她猜的没错,他这般举动全是春海棠教的。
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引起五人的疑心,让他们救她性命。
也是因此,在今日送人走时,刘拂才以明后两日她都会去书院为由,让他们近日不必再来。
不论是诱刘平江前来,还是试图拉五人入局,春海棠对她,可谓仁至义尽。
“姐姐,可是人选已定?”
春海棠颤了颤,眼中盈满泪光。她紧紧拉着刘拂手腕的手指炙热非常,在炎炎夏日中出了不少的汗。
刘拂浑不在意地拍了拍她的手,诱着她结结巴巴地将事情说了出来。
与刘拂猜想的不错,经过这近两个月的筛选,那妖道已从金陵众妓子与贫寒农户之女中选出了献给河神的人选。
而与她猜测不同的是,这人选中最拔尖的一个,却不是她。
“谢妙音?”
刘拂口中轻念着名字,眼前已晃过两年前的上元佳节,那个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少女的容貌。
按着春海棠所言,那可怜的姑娘十余日前才过过生辰,正是六月十九,观音大士证道果位的日子。
观音大士手持净瓶柳枝,可起死回生灭天下火。
且谢妙音与她同年所生,亦是春龙降雨之年……也难怪会排在她头上。
只是这排名,却不代表着自己可以因此脱身。
那妖道以六根六尘六识选出的十八位姑娘,怕是要一同送给河神。
他与他背后之人,是不管不顾,一心要将事情闹大。
就算初时没有刘拂阻止周行告知徐思年与谢显,以妖道如此手笔,谢知府等人也难以知晓。
他们所图,不是江南百姓的福祉,而是让当今坐实了获罪于天的谣言。
以眼下的风平浪静,只怕那妖道之心极狠,会在她们祭河神无效后用自己的命平民愤,然后将黑水全都泼在当今身上。
如此狠辣不留情的手段,除了那位外不做他想。
以当今的控御之术,刘拂丝毫不担忧那幕后之人能翻出滔天的水花,唯一能做的,就是在稍加助力外,想法子多为自己谋些福报。
可惜史料上并无有关这段事情的记载,一切全是她的推测。要是能掌握更多的信息,就能借由此事挣得更大的利益。
刘拂轻叹口气,揉了揉眉心,并未忽视身旁春海棠在她这一叹后,愈发悲切的神情。
“阿拂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姐姐成全。”
春海棠抖着嗓子,哀声道:“你说吧……”
“我想见见那妖……那道长。”
海棠姐姐既能提前得知这个消息,想来在盐帮或漕帮处有能说得上话的人脉。
这事交由她来办,刚好能安安她焦虑不安的心。
刘拂想了想,又道:“另外,还请姐姐帮我传封信给谢姑娘……我与她有点渊源,既有活命的主意,能多救一人性命,也多积一份阴德。”
她要是首位,也不需谢妙音出面,如今排位有变,能借对方的手省些力气,也好过自己强出头。
一边提笔沾墨,一边想着近年来偶然听到的有关谢妙音的传闻。
只盼这位在怡红院并没得到什么善待的姑娘,还能记得自己两年前同花车而坐的交情。
第六十二章 ·名望
刘拂很快就得到了谢妙音的回复。
如她所料, 哪怕是低到尘埃里的人, 也不会放弃生的希望。
在春海棠的牵桥搭线下,已跟谢妙音书信往来过四五次的刘拂, 终于得到与乘云道人一晤的机会。
可想而知, 他们既会答应见面,定是因为能捞得一二好处。
论做戏, 她还真做不过这帮人。
不过也正是因为他们的急功近利, 才能让她找到这么个成名且脱身的好法子。
按着“丹书鱼腹”的路数,当他们以“圣上失德是以旱情不止”的名头谋逆时,她们这些早已枉死于秦淮河中的妓子就会成为对方仁厚的最好衬托。
一点名望都没有的逆党, 即便将圣上拉下马,要是得不到民心, 照样坐不稳皇位。
既要让十几个女孩儿为了自己的计划去死, 又忍不住要趁此博一个体恤亲和的好名声,又当又立,不外如此。
见面的时间, 就安排在当天傍晚酉时三刻。
当一身素衣木簪的刘拂乘车抵达怡红院后门时,谢妙音正巧抵达。
夏日的酉时阳光依旧炽热,刘拂掀开车帘,对着谢妙音一笑:“谢姑娘, 劳烦了。”
她虽不愿将谢妙音牵扯进来,但要不是两方联名求见,只怕单以春海棠的面子此事并不能成,所以今日一行, 是不得不带着谢姑娘了。
谢妙音闻声抬头,在看清刘拂面貌后呆了一呆。
然后便劝开想要同行的侍女,搭着刘拂伸出的手上了马车。
在马蹄哒哒声响起后,谢妙音才抬起低垂的脸,望向刘拂:“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您说什么,妙音便做什么。”
颤抖的尾音被压在车轮滚动的声音下,别说车外跟着的护院,就连全心关注着她的刘拂也险些没能听见谢妙音的话。
这姑娘看似娇柔,其实很有些成算。
两年前对她的印象,并没有跑偏。
未曾遮掩自己样貌的刘拂,毫不意外谢妙音会猜出自己的身份。
“当日多有欺瞒,谢姑娘不介怀就好。”她坦然一笑,对着谢妙音拱了拱手,“我知姑娘性子柔中带韧,今日前去,是为了你我活命大计,是以……还请姑娘能为我撑撑场面。”
谢妙音咬着下唇,伸手搭上刘拂的手背。
在炎热的七月间,她的手寒凉如冰,却带着坚定的力量:“你说怎么做,便怎么做。”
刘拂反手握住她,笑道:“既如此……”
马车一路摇摇晃晃,在金陵城外一处清幽的小院外停下。
茅屋竹篱,木槛石桌,若非旱情的缘故少了些野草野花,倒真有几分道家闲适之趣。
顺手扶了谢妙音下车,刘拂遣退护院与马夫,站在篱笆外朗声道:“妾身刘碧烟,拜见道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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