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说到这里,雪谷老人顿了顿,却是微微喟叹:“不过那女娃儿,死不了。”
便是师傅一句话,他与她的相遇就因此推迟了七年。
师傅说得果然没有错……一直到他学满下山、接掌听雪楼之时,他一直听说江湖上种种关于她的传闻。血魔的女儿,一直是处在江湖风口浪尖上的名字。
七年来,应该是一个女子由垂髫幼女成长为窈窕少女的韶华时期,然而这个女子却不知道经历了多少的磨难困苦、生死血战。血与火的洗礼,却越发让这个名字在江湖中散发出令人不敢逼视的光芒。
他知道她的全名叫做舒靖容,是在接任听雪楼主后。
从属下呈上的江湖人物文牒里看到这个名字,他的眼前,忽然就闪现出多年前冬日、师傅说到这个少女时候眼里的那一抹赞赏。
该是怎样的一个女子……
方当弱冠的听雪楼主,在白楼上看着这个名字,微微咳嗽起来。
血薇。血薇。舒靖容……在寂寥的白楼里,面对着洛阳几大帮会中错综复杂的微妙斗争,年轻的听雪楼主看着外面的天空,眼前展现出的却是淡淡的绯红色。蔷薇的颜色。
那时候,敌友未分,他还不曾料到这个名字将会和自己终生并存。
击败她的时候,他看见她眼里的震惊——或许,江湖血战前行到如今的她、还是第一次败在别人手上吧?对她这样的人而言,败,又意味着什么呢?如果她败了宁可死、也不愿屈身加入听雪楼,他……或许宁可让她走吧?那个比试前的契约,他还是宁可让它作废吧?
那是悬崖上绽放的红蔷薇,如果折了骄傲的刺,那么就会枯萎吧。
“我舒靖容愿意加入听雪楼供楼主驱谴,百死而不回——直至你被打倒的那一天。”然而,他犹自忐忑,绯衣女子却是毫不迟疑的如约屈膝下跪,低首,说出了这句让他一生都不忘的誓言。
他苦笑着,咳嗽,然后问:“你的意思,是说如果你发觉我不是最强的,你自己能杀死我或者别人比我强,你就会立刻背叛,是吗?”
“哈……那叫什么背叛啊。”他看见那个绯衣女子冷冷地笑了起来,带着微微的冷峭,“难道你会信任我?如果你不信任我,那谈得上什么背叛!而且,我只欣赏强者,只追随最强的人——如果你能被别人打倒,那么我当然要离开你!”
听到这样的话,他忽然就笑了起来——对,就是这样的。应该就是这样的女子。
和他七年前遥想的相同,这个带着血薇剑的女子,就应是这般孤高绝世,犹如悬崖上开放着的野蔷薇。
他想,他终于找到她了。
此后的几年里,多少的杀戮征战风一般的呼啸而过……
金戈铁马,并骑战场剿灭各方不想称臣的势力,将霹雳堂雷家等江南三大世家灭门;铁腕平乱,镇压楼中酝酿已久的叛乱,手刃二楼主高梦飞,囚禁师妹池小苔;…………
不知不觉中,已经成为江湖上众口相传的传奇。人中龙凤。
每想起来,他都不禁苦笑——
“我只欣赏强者,只追随最强的人——如果你能被别人打倒,那么我当然要离开你”。
——那句话,出她之口,入他之耳,当世再也没有第三个人知晓。因此,也没有人知道他心中一直有着怎样的压力。一开始接掌听雪楼,是为了继承父亲的心愿、是为了自己的霸图和雄心……然而,后来又是搀入了如何复杂的原因。
在出发进攻拜月教之时,他们统领听雪楼已经三年。
三年里,有过多少惊险与生死,然而,他们的手始终握在一起,刀和剑始终指向同一个敌人。她从来没有让他失望过,无论多艰险困苦的任务都一一完成,几次重伤垂死,然而又一一挣扎着痊愈,生命力如同野蔷薇般的旺盛。
如雪谷师傅说的那样——这个女娃儿不会死。她不会死。
一直以来他都是这样认为,所以放心的将危险的、艰难的所有任务交给她去做,从来不考虑如果她万一失手会如何——
然而,如今,她却是要死在滇南这片土地上?
和他的母亲一样?
“你此时要杀我,或许可以——”看着萧忆情的犹豫,拜月教的大祭司却仿佛洞察一切似的笑了起来,眼色冷冽,“但你杀我后若要回头去救舒靖容,则万万来不及。我死了她也活不了,不信你试试——”
听雪楼主淡定的神色陡然一变,眼神凌厉起来,从来没有人用这般嘲弄的口吻和他说话。
取舍权衡,已经是在一念之间。
“你要的是什么?”萧忆情转头,看着迦若,截口问,毫不迟疑。
迦若的手按在胸口上,一黑一白,分外诡异。尸毒的蔓延此刻已经到了颈部,月已西沉,额环上宝石的光芒也弱了,迦若的眼神有些涣散起来,然而听得他这样的问话,却是点头,缓慢而清晰的,一字字回答:“休战。”
眼里的寒芒陡然闪亮。听雪楼主想也不想,冷笑:“不可能!”
“不可能?就算看着冥儿死了,你也说不可能么?”迦若也是冷笑起来,冷月下,夜风吹动他的白衣,一时间,他衰弱的似乎要随风散去。然而,他的问话却是冷锐的,直刺心底:“你是不是想步你父亲当年的后尘?”
父亲的……父亲的后尘?
陡然间仿佛被人一击击中心底,萧忆情冷锐的眼神忽然也是涣散开来。
父亲萧逝水,当年为了自己的霸业,而让叛教的母亲心寒齿冷,为了成全他离家自投请罪、被沉于圣湖之中。然而那以后,父亲又有过多少个能真正安睡的日子?
今夜的记川之上,他刚刚对阿靖说过这一段不忍回首的往事。然而,只是一转眼,同样的选择居然又摆在了他的面前?可笑……谁又是宿命的安排者。
“有什么比冥儿的命更重要?你有什么放不下?”迦若看出了他眼中的游移,继续问,声音虽然已经透出了衰弱,但是依然气势凌厉,“你不要告诉我说是仇恨!——选择就摆在你面前,你应该不是这样执迷的蠢人。”
萧忆情蓦的抬头,看着他,这个拜月教的大祭司、阿靖的同门师兄。
仇恨……对,虽然说起来仇恨蒙蔽人的眼睛、是一件多么可笑的事情——但是世上真正能看开、能放下的又有几人?何况,母亲的遗骸沉于湖底,那怨恨的灵魂尚自不得解脱。
为人子者,难道,要让他弃之而不顾么?
月已经西沉了,天色隐隐透亮。
迦若的脸色已经非常憔悴,死灰色从皮肤下透出,弥漫了满脸——然而奇怪的是、以额环为界,那诡异的死灰却止步不前,半分也无法沿展上去。
阿靖的时间,也已经不多了吧?
萧忆情只觉满手的冷汗,勉力震慑心神,然而心中的恐慌却也是史无前例的铺天盖地而来,冲击得让他神思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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