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昀尝了两个,见这饺子果然如徐三所说,是皮薄馅厚,十分美味。只可惜她尚在病中,胃口不佳,吃过五六个后,便只得暂时搁筷。她叹了口气,又抬起头来,对着徐三问道:“先前不是说,崔知县迁任的诏书,近些日子,便要下来了吗?”
徐三稍稍一顿,点头应道:“昨日夜里便下来了。”
罗昀问道:“迁到何处去了?”
徐三一边整理着书册,一边含笑道:“檀州,燕乐县。这地方,算不得富,但也不穷,崔娘子绝不会受苦的。只是这官职……”
罗昀皱眉道:“官职有何不好?”
徐三娘叹了口气,坐于案前,压低声音,蹙眉道:“官家先前答应了她,要将她迁任北方。既是迁任,那就是要升官,起码要给她个六品官当。可是燕云十六州,天高地远,派系纷杂,又临近边关,大多与金国接壤,给她找个合适的位置,着实不大容易。圣旨上说,要让崔娘子到燕乐去做正六品的监军,监察运输补给、将领赏罚,崔娘子不愁,我却是替她犯愁。”
这监军一职,可以说是朝廷派下的临时差遣官,一般来说,并不是每支军队都有。罗昀听过徐三之言,自是知道她为何犯愁,但她却仍是明知故问道:“你愁自何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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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拂剑当年气吐虹(三)
拂剑当年气吐虹(三)
罗昀这么一问,徐三便蹙眉答道:“一来, 檀州燕乐县, 乃是大宋与金国之交界, 无论地理位置、经济民生, 还是官场派系,都与寿春大为不同。檀州不宜开垦, 重商而轻农, 而燕乐县的百姓, 大多是靠和金国百姓贸易往来,赚些银钱。如此一来,当地的民风, 可与咱们大宋的其他州府,迥然相异。朝廷见此情形,很是忧虑, 早年间曾在边境禁商, 引起了不小的乱子,待到官家上任之后, 方才重开贸易。”
恰如徐三所说, 官家登基之后, 为了稳定民心、提高税收, 重又开放边关贸易。似檀州等与金国接壤的州府, 倒有点儿像现代的经济特区,金国商人只被允许在这些州府经商,万万不得进入中原内地。
金国乃是男尊之制, 大宋却是女尊男卑,而在这檀州燕乐县里,虽说实行的还是女尊之制,但是这制度,却远没有中原严格。走在街上,抬头一看,既能瞧见沾着假须胡子,骑着高头大马的女公子,亦能看见不带面纱,又黑又壮的异国大汉。两边互不相扰,各不相干,毕竟也没有哪个人,愿意和钱过不去不是?
罗昀听得徐三之言,点了点头,沉声道:“你这地经,倒是没白学。只是有一点,你却不知。当年官家放开商禁,乃是崔钿之母崔左相递的折子。那时候,左丞相与右丞相,两边争了个无休无止。左相说了四个字,叫做‘通商惠工’,说这几个地方,土地贫瘠,无法开垦,若是再禁止通商,不知要饿死多少百姓!右相也说了四个字,叫做‘水懦民玩’,说这策令一旦放宽,便给了金国可乘之机。”
她稍稍一顿,又抿了口热汤,缓声道:“因而在这一点上,你大可不必替崔钿发愁。崔左相对檀州有恩,在边关州府,亦是很有名望。崔钿到了檀州,必不会受了苦处。”
徐三却仍是放不下心来,又抬起眼,对着罗昀沉声道:“可是二来,崔娘子此去监军,监理的可是瑞王。”
瑞王名曰宋熙,若是说起她来,那便要讲讲官家前头的两任皇帝了。
前前任人称“废君”,本名宋裕,是当今官家的二姐。这个妇人,天生神力,性情暴躁,是个好武的。时人对于善武的女子,大多很是推崇,因而早些年间,宋裕还是太女之时,她在京中的名望,很是不错。哪知这位大力士即位之后,竟成了个彻头彻尾的暴君。
暴君当政,每日里折腾百姓,自是惹得民怨四起。宋裕在位仅一年后,便因“上不敬天,下不纳谏”,而被太后与群臣罢黜,贬为庶人。有了宋裕这么一个前车之鉴,朝廷内一时转了风气,再不敢选好武的了,转而推举了一位尤善诗文的新官家登基,即是文宗。
文宗倒是脾气好,也不怎么折腾百姓,可她这人,纯属是被硬推上来的,对做皇帝,实在没有半点儿兴趣。她不爱别的,就喜欢风花雪月,四五十岁的人了,成日里耽于情爱,登基三个月后,便连朝也不上了。
文宗在位一年之后,竟在与内侍交/合之时,登得极乐,脱阴而亡。文宗的妹妹即位,才是当今官家。
而徐三所担忧的这一位瑞王宋熙,则是文宗的女儿。论起性情,她倒更像那位神惊鬼怕的废君宋裕,骁勇善战,拔山扛鼎,打从十五岁起便在军中领兵。当年官家登基之前,所面临的主要竞争对手,就是这位瑞王。
徐三虽说身在寿春,地处偏远,可“瑞王造反了”这五个字,几乎每隔上四五个月,便能听见一回。当然,这不过是耸人听闻的小道消息而已,半点儿真都保不得,但从此事也能看出,这瑞王的存在,该有多么敏感。
便连罗昀听了瑞王两个字,也是面色微变,兀自寻思起来。她沉默半晌,方才叹了口气,对徐三道:“官家的心思,我也猜不透。我更没有千里眼顺风耳,京中出了甚么事,也不是我能知晓的。你跟着崔娘子,到了檀州之后,你记住,务必要善观风色,善择时机。”
她那眉头越皱越紧,徐三跟随她数月,也不曾见过她脸色如此凝重。罗昀眼睑低垂,蓦地又叹了口气,缓声道:“罢了。不提了。依我之见,一年之内,瑞王反不了。而一年之后,你早就在开封府了,这事儿也与你牵扯不上。你不必多虑,安心应考便是。做幕僚,没出息,自己做官,做大官,才是最出息!”
徐三连忙点头称是。她低下头来,眼见得饺子凉了之后,相互粘在了一起,连忙挽袖抬筷,将那饺子一一分开,又向着罗昀道:“先生别光顾着说话了,赶紧将这饺饵吃了罢。”
罗昀嗯了一声,虽脸色苍白,胃口不佳,但也不愿拂了她的好意,这便抬起竹筷,夹了一个素馅饺子,细细咀嚼起来。她勉强咽下之后,忽地瞥见那徐三娘的雪白腕上,有一片很是惹眼的红痕,其间还有两条血道子,算不得多长,似是被甚么尖锐利物划出来的。
罗昀皱起眉来,出言询问。徐三低头一看,随即一笑,轻声道:“前些日子,那郎中不是给先生你开了个方子么,可偏偏其中有一味药,药局里没得卖,我上回去问,那卖药的妇人说,让我隔个三五日再去。今儿我顺路,便拐过去,又问了问,她说还要再等。我听过之后,这就要走,哪知一抬头,竟遇着了个熟人。”
罗昀不悦道:“既是熟人,如何会这般待你?”
徐三却只叹了口气,低声道:“那娘子乃是我的恩人,我都唤她一句阿芝姐的。阿芝姐也是做讼师的,前年怀上了孩子,本来也是好事,可谁知产子之时,十分凶险,好不容易才保下命来,可身子骨儿,却是再也调不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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