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三坐于案侧,眉头紧蹙,一言不发。
周文棠淡淡扫她两眼,随即沉沉说道:“我知道,这道题目,罗昀教过你。但是我告诉你,邠州一役,是我带兵打的胜仗。我可不是这么赢的。”
徐三闻言,抬起眼来,紧抿着唇,凝视着眼前的男人。
十六年前,他才不过是个十八岁少年,却已经男扮女装,浴血杀敌,做到了军中大将,甚至还能于危绝之境,以少胜多,大败敌军。
徐三垂下眸来,稍稍一思,随即缓缓说道:“试题并非实情,纸上谈兵,也与领兵打仗大不相同。当我不过区区一考生时,我要写的,是最稳妥的,最可以得分的答案。所以我答的这两点,哪怕算不上高明,也不能判我全错。”
她心上渐安,勾唇一笑,平声说道:“邠州一役,史书之中,惟余只言片语。中贵人的诈谋奇计,英武之姿,我无缘亲见,无从领会,但不妨让我猜上一猜。”
徐挽澜的头脑愈发清晰,十六年前的西北局势、地貌地形、兵力分布,徐徐在她心中铺陈开来。史书上那寥寥几语,在她眼前,已然化作了真实图面。她甚至仿佛能够看见那个银甲少年,横戈跃马,远眺西北,龙姿非凡。
她眼神清亮,异常冷静,沉声说道:“十六年前,邠州城外,西夏虽兵力占优,但壁垒不牢,主将娄氏亦是优柔寡断之人。西夏军营,以沼泽为障,外有西夏乡民,运送粮草辎重而来,在营前设寨。”
周文棠默不作声,微微眯眸,只听得她继续说道:“依我之见,宋军应施以缓兵之计,拖延时机,暗中准备盛满泥土的沙袋,同时依据地形,设下重重埋伏。待到西夏来攻之时,先率一骑轻兵,引其进入埋伏,前后夹击,破军杀将,以血洗血。”
周文棠不动声色,轻声说道:“之后又要如何?”
徐挽澜一边思虑,一边缓缓说道:“与此同时,另派数千兵马,以沙袋垫路,越过苇草泥淖,突袭乡民小寨。乡民惊乱,必会四下窜逃,冲入兵营,引得诸军慌乱。再派两翼军马,左右围夹,主将则督师力战,大振士气。如此一来,原有的两三成胜算,便成了七八成,以少胜多,不在话下。”
周文棠闻言,勾起唇角,目光灼灼直视紧盯着她,沉声说道:“过来。”
徐三顿了一下,倒是还算听话,扯着蒲团,凑近了些。哪知她才一坐定,便见周内侍从案下捧出一小匣,修长白净的手在那铜锁上一叩,匣中的颗颗樱桃便露了出来,似红玛瑙一般,红中带紫,娇嫩欲滴。
在这古代,樱桃可是实打实的奢侈品,皇家特供,非得天子御赐不可。想当初杜甫得了天子御赐的樱桃,一路举着出了大明宫,真是好不荣幸。
徐三眸光一亮,眨巴了两下眼儿,试探性地看向周文棠。
她喜欢甜食,先前就爱吃魏大娘府上那甜口儿的菜品,至于樱桃,她自打来了古代,便想吃的不行,可却一直无缘亲尝,实是憾然。
周文棠淡淡一笑,提起一粒樱桃,缓缓搁至她的唇边。徐三一怔,轻轻启唇,将那樱桃含住,细细咀嚼,只觉甜汁四溢,唇齿留香,吃过一颗之后,仍是觉得不够,但又拿不准周内侍的心思,不敢主动跟他多要。
周文棠自是瞧出了她的馋心,故意轻声问道:“还想要吗?”
徐三有些不好意思,却仍是点了点头。
周文棠轻抚小匣,勾唇说道:“此番省试,你考的不错,与蒋平钏并列会元。”
徐三一听,先是一怔,随即喜上心头,抿唇而笑。虽说她当初考完,便知道自己考的不错,必定名列前三,但是今日被周文棠这么一吓,这喜悦反倒来的更切实了些,让她恨不得立刻写信,给远在北方的亲友送书报喜。
周文棠见她如此欢喜,心上也不由柔软了几分。但他面上却仍是神色淡淡,凝视着徐三,沉声说道:
“罗昀是你的师父,我不能在你面前,说她不是。但你记住,你若想与我谋事,就要彻底忘掉罗昀教你的那套。十六年前,邠州一役,我若是照她那般行事,你今日就见不到我了,只能见到白骨一具,黄土一抔。”
徐三心上一凛,默然无话。
周文棠知她心中为难,仍受道义牵扯,但他想让她知道,“虽千万人吾往矣”,想要倚仗于他,就必须将身后种种,一并抛舍,焚舟破釜,掉头不顾。
但他也明白,此举不宜过急,亦不需他相逼。当她走上这条路后,她便不会再有回头的余地。
周文棠勾起唇角,语气缓和了些,只又含笑说道:“至于这樱桃,你若是想吃,便过来找我讨。六月之前,予取予求。”
徐三心上一松,巧声笑道:“那我现在就要。”
周文棠提了两粒樱桃,送至她的唇边。徐三张口将两粒全部咬住,用力嚼了起来,一边嚼着,一边上下打量着周文棠,想他今日故意来这么一出,吓了自己一回,以后若能得着报复的机会,定然不能将他放过。
作者有话要说: 十二点前,会不停有更新掉落……
出来混,欠的都要还
第125章 金殿试回新折桂(一)
金殿试回新折桂(一)
周文棠先骂她写的答案太过庸俗,无独见之明, 又吓唬她, 说她春风报罢, 科举落第, 之后才告诉她她得了第一,且还亲自喂她吃御赐的樱桃。他的这一套, 徐三想了想, 不就是打个巴掌, 再给两颗甜枣吗?
好在巴掌打的没那么狠,给的甜枣也足够甜,徐三便姑且谅解了他, 只等着以后得了机会,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打从周文棠这儿提前得知名次之后, 她喜色难掩, 在小轩中吃够了樱桃,这便匆匆回了自己那小院儿里头。
唐小郎原本正洗着衣裳, 听着脚步, 探头一望, 便见徐三脸上尽是笑容, 着实少见的很。他一见徐三笑, 也跟着笑了起来,赶忙凑上前去,一边给她沏茶, 一边细声细气地道:“娘子今儿这喜眉笑眼的,可是遇着了甚么好事?”
徐三一笑,一口饮尽茶水,随即自袖中掏出两粒樱桃,递到了唐玉藻手心里头,对着他含笑说道:“我提前得了准信儿,你家娘子争气得很,考了省试头名。你呢,就是兔儿随着月亮跑——跟着沾光,喏,这两颗樱桃,就是娘子特地给你讨的。”
樱桃乃是御赐之物,唐小郎虽曾耳闻,但却还不曾见过。他甚是小心地捧着那两颗樱桃,心间温热,很是动容,又听徐三提起这“兔儿随着月亮跑”之语,心上不由又是一动。
早年间他初来徐家院子,还曾生出过不少妄念,想着“近水楼台先得月”,他就是这近水楼台,而徐三娘呢,就是那百川之月。
但是如今看来,便似三娘所言,他分明是只兔儿,月亮往哪儿走,他便跟着往哪儿去。她明明如月,映在澄潭之中,照在萤窗之上,却迟迟不会落到他的怀里,又或者——永永远远,都不会落坠。
唐小郎微微抿唇,再抬起头时,又是眯着一双狐狸眼儿,笑容满面,宛转说道:“这下可好了,奴先前在摊子上押了二两银子,如今不知要翻上几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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