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平则鸣_宋昙【完结】(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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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人听了韩小犬之言,都抬头朝他看来,神色各异,但无论如何,都不是什么好神色。至于徐挽澜,却是气极反笑,脸色更沉了几分。

  她看也不看韩小犬,当即引着几人,走入府衙后宅。韩小犬望着她那背影消失不见,又是气愤,又是懊恼,气的是她没将心思放在自己身上,而恼的却是自己又犯了冲动,不知轻重,说要顺着她来,可又没有依言而行。

  韩小犬如何纠结悔恨,暂且不提,却说徐三迎来的这两位客人,一个正是被她救过的吴阿翠,现已改名吴碧琼,而另一个,自然就是徐三和吴碧琼的师父,罗昀。

  眼下唐玉藻端来温碗和茶壶,暗暗朝徐三使了个眼色,徐挽澜心下一叹,赶忙将茶具接住,亲自来给罗昀看茶。

  而那妇人,心中却已是火冒三丈。徐三两手捧着茶水,才含笑递到她面前来,那妇人却是横眉怒目,一拂袖,当即便将那茶盏扫到地上去了。咣啷一声,便是碎瓷满地,而那泼洒出来的茶水,还淋湿了徐三的衣袂与靴履。

  唐小郎见了,心疼得不行,暗暗白了那妇人一眼,接着就要步上前来,收拾碎瓷。徐三却是抬手将他挡住了,自己蹲了下去,不言不语,一一将那碎瓷捡拾了起来。

  哪知她这番举动,落入罗昀眼中,却是更令她平添怒火。

  那妇人缓了缓气,抬起眼来,哑着嗓子,沉声冷笑道:“三娘如今真是出息了。我昔日见你确是可造之材,这才不计前嫌,收你为徒,更还对你倾囊而授。眼瞧着你要奔前程去了,我怕你无门无路,还老着面皮,替你写了举荐信,让我罗氏族人,对你能帮则帮。可——”

  她抬起胳膊,手臂气得微微发抖:“可你瞧瞧你,你做了甚么?徐挽澜,你仔细回想,你拜我为师时,许过甚么诺?”

  徐挽澜不紧不慢,不卑不亢,平声回道:“若为学,则专心一志,思虑熟察;若为官,必以身许国,与民无害。五娘听我一言,无论为学还是为官,我都不曾违悖诺言。”

  罗昀却怒道:“你说你要以身许国,我可是没瞧见。我瞧见了甚么?我瞧见了你描眉画眼,涂脂抹粉,穿的好似前朝那些个贱骨头!我还瞧见你衣衫不整,动情怀春,跟那不知在哪个窑子里卖的墙花路柳,光天化日,在大街上就拉拉扯扯,纠缠不清!”

  她越说越是激动,目眦欲裂,双眸赤红,吴阿翠在旁瞧着,都有些不知所措。而罗昀言及此处,话锋一转,又指向耷拉着脸的唐小郎,声音嘶哑道:

  “还有这小子,贱籍一个,役夫豚犬,你要拿他当主夫不成?我可听院子里的人说了,你还给他钱,让他到外头抛头露面做生意!这收拾碎瓷的活儿,就是他该做的,你却还拦着他!徐挽澜啊徐挽澜,你说要尊师重道!可为师说的话,你全当耳旁风!至于你的道,难道就是风花雪月,怜香惜玉吗?”

  吴阿翠已然被这场面吓住了,她虽在罗昀身旁伺候许久,可在她看来,罗昀的性子虽冷硬了些,可却是个面冷心热的,对她也不曾说过重话,就连发脾气都是极少的事儿。

  今日师徒二人,千里迢迢上京,也是因为罗昀觉得自己身子骨不行了,撑不了几年,非得给吴阿翠寻个出路方才安心。她看不上淮南的那些个学堂及先生,只认京中几个名师,因此便带了吴阿翠来京中,希望徐挽澜能念在师徒情分上,分神照看一下吴家小女。

  徒弟出了师,功成而名就,高官厚禄,腰金衣紫,一举天下闻。师徒二人时隔许久,再度重逢,又赶上了除夕之夜,本该是一件喜事,哪知竟闹到了这番田地。

  罗昀说得嗓子发干,嘶哑至极,已然半个字儿都吐不出来了。这妇人有些颓然地坐到椅子上来,抿了口茶水,沉默半晌,却是长长叹了口气。

  徐挽澜见她稍稍缓神,方才淡淡开口,轻声说道:“我为官半载,便是休沐之日,也是官务缠身,不敢有一丝怠慢。五娘如若不信,可以去问问官家,我是不是随召随到,是不是每日早朝,都是头一个候在殿外。若问了官家,仍是不信,便去问问府衙上下,问她们我自打上任之后,是不是从没在天黑前回过后宅。”

  她眼睑低垂,继续凝声说道:“宦海官途,我于国于民,问心无愧。但五娘想想,我得打理上下,我得走门串路,我需要银子,而我这点儿俸禄,并不足以支撑我之所需。”

  她手掌向上摊开,指向唐玉藻所立的方向,口中说道:“他叫唐玉藻,不是五娘所说的‘役夫豚犬’。五娘也是读书人,如何能不分青红皂白,便将人打成猪狗之辈?我想要钱,但我无暇做买卖生意,而唐小郎,乃是我的家奴,会做买卖,会赚银子,我知人善用,何错之有?再说了,他一出门就戴着面纱,算不得是抛头露面。至于方才那碎瓷,因为是师父冲我发脾气,我弯腰去捡,承的是师父的情,以显我尊师之心。”

  她对买卖和碎瓷这两件事,解释得倒也合乎情理。罗昀听后,脸色也缓和了许多。那妇人稍稍抬眼,斜睨着眼前这个让自己寄予厚望,却又让自己大失所望的徒儿,只听得徐挽澜笑了一下,继续说道:

  “五娘去问官家和府衙官役的时候,还可以再顺便问一问,这半载以来,近两百天里,我可曾描过一次眉,画过一次眼?今日我休了假,又是过年,因前些日子没睡几个时辰,脸色枯黄,丧气的很,我想着这都到年关了,可得打起精神,这才让唐小郎给我上了妆面。”

  这解释,倒是也行得通。在这华夏国度,无论是古代还是现代,一到过年,人的心理状态都会有变化,想化个妆来迎接新年,却也在情理之中。

  罗昀垂下眼来,抿了口茶,并不看她,只又低声说道:“那车上的郎君,又是怎么回事?这人没皮没脸,身为男儿,不知羞耻,不守规矩,你若要洁身自好,就不能和他有不该有的牵扯!”

  徐三知道,周文棠跟罗昀,先前有过不愉,可以说是相看两生厌。她若说这韩小犬乃是为周内侍干活儿的,抑或是说出自己跟周内侍站在了一头,罗昀只怕会立时翻脸,杀她的心都有。

  徐三思及此处,淡淡一笑,瞥了唐小郎一眼,随即轻声说道:“五娘长于京中,向来也是清楚,京中这高门子弟,总有些个,鲜衣凶服,泼声浪气,嘴上没个把门儿的。那人也不过是个寻常公子哥儿罢了。我醉了酒,便借了他的车马回来,未曾想他借着酒劲儿,也发起疯来,我实在始料未及。”

  她稍稍一顿,心下沉重,面上却是一派轻松,只抬起头来,负手而立,对着罗昀笑道:“五娘,你琢磨琢磨,我要是真跟他有牵扯,他跟我嚷嚷的时候,能跟斗气似的?我要是真想跟他有牵扯,我能这么早回来?那小子,存心想让我下不来台,五娘可别中了他的花招。”

  罗昀默然半晌,缓声说道:“总而言之,勿要和他往来。你身为开封府尹,不知有多少人眼红你这位子,行止之间,稍有不妥,便要被人捅到龙案上去。不干不净的贱东西,切莫沾他那等便宜,脏了自己个儿的身子不说,还要将这大好前程搭送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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