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平则鸣_宋昙【完结】(2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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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是能成为一个大写的人,又有什么,是不能放弃的呢?一个徐挽澜,又算得上什么?

  她想,他定然也是为难过的。情思缠绵,山盟海誓,往日种种,绝不会是作假。但是她也理解他,比起尊严来说,爱情有时确实不值一提,更何况,这尊严二字,乃是他一生所求。

  徐三思及此处,睫羽微颤,缓缓笑了。她以手支颐,抬起头来,看向周文棠,又眯眼而笑,轻轻问道:“我再问一次,你真不是在骗我?”

  周文棠静静看了她一会儿,淡淡说道:“明日一早,我可以让人带你进山,去这世外桃源一探究竟。一去一回,不过两个时辰。”

  徐三低下头来,沉吟不语,只用那纤纤玉指,在青釉茶盏上来回抚摩。良久之后,她若有若无地叹了一声,接着抬起头来,含笑巧声道:“不必了。我明日还有军务在身,国难当头,耽误不得。再说了,古人说得好,‘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不是我的,强求不得。如此小事,我还算洒脱。”

  她凝视着周文棠,稍稍一顿,忽地又压低声音,好似叹息一般,轻轻说道:“更何况,我是信你的。你既然说他不会回来了,那么无论如何,他一定不会再回来了。”

  徐三却是不知,她这言语之间,有一个极大的破绽。所谓“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一句,乃是南宋营妓严蕊所作,如今这朝代,有没有她都说不好了,又哪里称得上是古人?

  周文棠微微眯眼,虽不动声色,可却在心底,将此事暗暗记了下来。而徐三深深吐了口浊气,虽说心绪万千,难以拨弃,可却还是决定将韩小犬之事就此翻篇,从此之后,不再提及,不再多想,全当做往日烟云,烟消而云散。

  她眯眼笑着,转了话头儿,对周文棠巧声说道:“今夜庆功宴,是我特地从燕乐请来的厨娘。我早些年间,尝过她家的菜,很是可口,哪怕是最寻常的炒青菜,也是口齿留香,其味无穷。你若是想吃,我便偷摸从宴上带出来点儿,也好让你尝尝。”

  她有如此兴致,周文棠自然不会扫兴,点了点头,便开始收拾桌案。而徐三出了营帐,没过多久,便带着绘彩雕花的紫檀食盒回来了。她立于案侧,一开食盒,便有热喷喷的鲜香之气,扑鼻而来,而周文棠闻见那菜肴香气,却是自其中嗅出了酒香来,不由得微一挑眉,看向徐三。

  以酒入菜,寻常人吃了,自然不会出甚么差池,反而还会更添口感。然而徐三向来酒量不济,饮少辄醉,今夜的她,更是有新愁旧绪,积攒心头,说不定还真会酒不醉人人自醉。

  周文棠这一回,还真是料准了。

  二人相对而坐,用膳过半,周文棠搁下玉筷,缓缓抬眼,便见徐三已然双颊微红,额前现出薄汗,硬是被那燉肉给吃得微醺。他勾唇一哂,心知她是无处寻酒,却有心求醉,又想今夜犒赏三军,总不能将她落下,便未曾阻拦,只静静地望着她,视线在她的侧颜不住流转。

  而就在此时,徐三忽地站起身来,一把扯住他的袖子,说要与他去阵地后方,夜观星象。周文棠眯起眼来,刚想出言将她劝住,徐三却力气极大,硬是将他拽了起来。夜色之中,二人于寒风之中,行路半晌,总算是来了空无一人的阵地后方,身后乃是军旗猎猎,而身前,则是草泽荒野,茫茫无边。

  时值冬月,乃是最宜观星的时节,夜空之中,亮星极多,如参宿、天狼等,皆是分外明亮,清晰可见。二人都是博闻强识之人,对于这漫天星宿,也算是知之甚多,如今相对而谈,也算是棋逢对手。只是周文棠未曾料到,她说要观星,竟还真是观星来了。

  徐三坐于草间,手指星空,故意在他面前卖弄许久,又有心掺进了许多现代人对于这些星星的研究发现,说的神乎其神,存心要将他唬住。哪知周文棠却是静静听着,神色肃正,时不时还发问几句,句句都问到要紧处上,反倒将徐三问到无言以对。

  她转过头来,看向周文棠,良久之后,轻声说道:“每逢消沉之时,我便抬头望天。宇宙洪荒,浩瀚无垠,我之于天地,不过是沧海一蜉蝣,或生或死,或喜或悲,倒也不必纠结,只管尽心尽力,不负此生便是。”

  寒风之中,她发髻微散,双眸清寂,额前发的薄汗皆已散去,此言一出,竟有几分决绝之意。周文棠静静听着,却是不言不语,只缓缓褪下鹤氅,又将她稍稍拉近,接着便将那鹤氅罩到了她的肩上,两手一紧,便用那衣裳将她完全裹住。

  鸷羽之上,还沾染着男人的气息与温度,徐三被这鹤氅一裹,立时便觉得暖意袭来,仿佛一下子便被他从宇宙洪荒,拉到了烟火尘世。她也不知为何,鼻间微酸,睫羽微颤,忽然之间,一股心潮涌动,便倾身向前,将头抵到了他的肩上。

  周文棠顿了一下,缓缓抬手,轻轻摸着她的头,接着便听得她带着鼻音,轻声说道:“中贵人……莫怪我唐突。我幼年丧父,打从记事起,就没见过阿爹的模样。我知你起初待我好,是为了笼络我、收揽我,但在我心中,你如父如兄,亦师亦友。”

  徐三倒也不算撒谎,她前生之时,父亲重男轻女,大男子主义,对于她而言是一个完完全全的负面角色;今生今世,这个徐挽澜又是自幼丧父,父亲这个符号,几乎是完全缺失。从心理学的角度来看,周文棠这般如父如兄的人物,之于她而言,确实有着极为特殊的意义。

  郑七的改变、二人的反目,可以算是给徐三敲响了一个警钟。她之前与郑七来往并不密切,虽是亲戚,可彼此之间,也算不得了解多深,今朝反目,自然是毫无情分可言。身处官场,维系关系,也算是留条后路,留个余地。

  朝堂之上,夺嫡未休,周文棠对待宋祁的态度、宋祁对于周文棠的看法,目前看来,多少还是有些暧昧不明。哪怕是徐三都不敢断言,日后局势一变,她与周文棠的关系又会是近是远。

  但她扪心自问,她敬佩周文棠、信任周文棠,因此而不愿与他疏远。所以今夜之举,也算是她敞开胸怀,表露诚意,她想要一个来自周文棠的承诺,她希望他们永远都是坚定的盟友。

  在她看来,周文棠身份有异,算不得是真正的男子,而她这一抱,自然也不会有什么风月之思。她哪里知道,周文棠原本心思微动,可一听见那“如父如兄、亦师亦友”八字,面色立时阴沉了下来,摸着她发髻的手也立时放了下来。

  徐三一怔,本还想跟周文棠谈谈日后局势,哪知男人却是抬手推开了她,神色淡漠,沉沉说了句“天色已晚,该回去了”,接着便头也不回,于凛凛寒风之中起身而去。徐三裹着那黑色大氅,半晌之后才反应过来,满腹狐疑,连忙起身跟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周文棠说的这个桃源,可能是真,可能是假,大家相信愿意相信的那个就好。狗子的HE是在桃花源里度过了平等的后半生,BE就是为了救女主而狗带了,周故意编了个美好的故事,留给徐三一丝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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