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小犬阴鸷满眼,微微侧头,斜睨着她,却是默然不语,而那左手拳头,则攥得更紧了些。徐挽澜见状,又缓缓出言,含笑道:
“你瞧不上羊羔酒,嫌它腥气重,而这寿春县里人,却是奉之以美酒,你可知这是为何?这是因着寿春县人没喝过好的,既然这羊羔酒香气足,那便是有些膻腥味儿,也能就此忍了。没见过好的,便能忍差的。当然,这人与人的口味也不尽相同。说不准我尝了那蔷薇露及流香酒,还觉得它们不如羊羔酒好喝呢。甚么禁中御酒,或也不过尔尔。”
韩小犬眼神闪烁,薄唇紧抿,手上却仍是不松。徐挽澜叹了口气,压低声音,凑近韩小犬,微微皱眉,凝声道:“你别当我是个傻的,你那左手里头,握的是断钗罢?赶紧给我交过来。”
方才她见韩小犬左手紧攥不放,便猜他那手里,多半是藏了甚么要紧东西,又见地上及他裤脚处均有殷红新血,便猜这东西乃是一件利器。方才那妇人说了,除非是傻子,才会有逃出去的念头,而这韩小犬脾气虽倔,却断然不是愚钝之人。他闹上这一出,十之有八/九,并不是为了逃奔,而是想借机寻死。
之前那妇人提过,说他去翻那魏大娘的首饰,翻到一半,被抓了个正着,如今看来,他分明是想找来些寻死的东西。又是首饰,又是利器,那便只能是魏大娘的宝钗了。再看他一手便能将那物事握个完全,多半是趁乱将那钗子折断,藏在手中,伺机而动。等到身边没人儿了,又或是入了夜,他便要用这断钗,寻个了断。
听得徐挽澜说了断钗二字,韩小犬心上一沉,喉间一动,沉吟片刻,终是缓缓摊开了左手,露出了那染血的断钗来。徐挽澜眼明手快,立时将那断钗收入袖中,随即又听得那男人沉沉问道:“你说流香酒不好喝,却不知是哪里不好?”
徐挽澜勾唇一笑,随即道:“流香酒么,好处自然是多。一来,它乃是开封府的禁中御酒,二来,它名头好听,盛酒的玉壶多半也很是好看,三来么,便是物以稀为贵,寿春县城里见不着,那它自然算是稀罕物。只是酒是用来干甚么的?是用来助兴及酣醉的。它若是不能让我喝得大醉淋漓,大呼快活,那我要它何用?还不如把这御酒摆在案前看着呢。”
言罢之后,她又端起那盛满羊羔酒的白瓷小盏,伸袖送到韩小犬唇边,接着提高声量,故作冷声道:“我与你言尽于此,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这羊羔酒,你是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
韩小犬闻言,知道她突然来这一出,是为了做给那看守的妇人看。这韩郎君沉沉垂眸,薄唇微启,终是轻抿了一口那所谓羊羔美酒。不知为何,此时喝来,他倒也不觉得难以下咽了,便连那膻腥味儿,仿佛都消泯不闻,惟留杏仁木香之味,萦于齿间,久久不去。
徐挽澜见他肯喝这酒了,心上不由稍安,随即压低声音,对他笑道:“这钗子虽是断了,但上头还镶着珠玉呢,也能换几个银钱,我就拿走了啊。你可莫要作那小人,将此事告与旁人,打翻了我这如意算盘!”
作者有话要说: 既然魏大娘不愿意下药,那就让韩小犬装不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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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韶华妹子的营养液~
第23章 劝君满满酌金瓯(三)
劝君满满酌金瓯(三)
徐挽澜劝过了韩小犬,这便折回席间。众妇人已是酒酣耳热,眼见得她跨过门槛入内,便纷纷调笑起来,道:“瞧这小娘子,春风满眼,桃腮晕浅,可见是颠鸾倒凤,大大快活了一番,倒教我等,艳羡不已。”
徐挽澜假作羞赧,含笑低首,待坐入席间,又举起酒盏,缓缓道:“未能陪姐姐们纵酒尽欢,实是我有错在身。我且自罚三盅,还请姐姐们宽谅。”
一妇人笑道:“知你才沾了荤腥,正是瘾头儿大的时候。咱们自是能宽宥你,只是你才罚三小盅,这岂不是不将咱几个放在眼中?三盅哪里够,非得要三十盅,将你这小娘子灌得酩酊烂醉不可!”
徐挽澜一听三十盅,立时头皮发麻,接着好一番巧舌如簧,讨价还价,总算是给自己打了个对折,喝上十五盅便可交差。这几位妇人,都是富贵商贾,论起讨价还价,还是人家在行,徐挽澜能砍下一半,已然是十分能耐。
这前十盅黄汤下肚,徐三娘倒还算得上能轻松应对。可一到第十二盅,这酒的劲儿便如潮涌般蹿上头来,徐三娘心底叹了口气,只得半趴在桌上,摆手笑道:“好姐姐,饶我一回,且让我缓一会儿。待缓过神儿了,我立时把剩下的喝完。”
其他妇人见她如此,倒也不曾相逼,只将她暂时饶过。徐三娘饮了这么多酒,再想吃甚么菜,也全都吃不下了,往日里朝思暮想的那些珍馐美味,此时一瞧,都觉得有些腻得慌。
魏大娘在旁瞧着她,忙给她夹了两筷子菜,接着打量着她醉眼朦胧,却还强自镇定的模样,不由扑哧一乐,道:“却不知我现在跟你说事儿,你明日酒醒,还记得不记得。”
徐挽澜虽然酒量不济,饮少辄醉,一醉就犯困,但她这脑子,即便醉了,也是明白的。此时听得魏大娘之语,徐挽澜连忙强撑着坐直身子,笑道:“阿姐,你放妥心,我就是了忘了我姓甚名谁,家在何方,也必不会忘了你交待我的要紧事儿。”
这话听来夸张,引得魏大娘眯眼而笑,哪能料到面前这小娘子,是当真忘了她前世家在何方了。一别五载,音尘两处隔,茫茫无所觅,她这脑海之中,只还残余着些许琐碎片段,至于这些片段的前因后果,却都早已模糊不清。这笑谈之语,细细品来,却是令人吁叹。
魏大娘不解个中真意,只缓缓说道:“我方才给我那几个姊妹送了信儿,后日便让她们来我这儿,把这家产,彻底分划明白。按理来说,该不会再有甚么岔子。只是我为求心安,便想让你来我府上。到时候若真有甚么变故,也有你帮我应对。对了,你那奴仆的衣裳,我方才也令裁缝去找他量身了,等做好了,便着人送到你家去。”
徐挽澜笑了笑,连忙应道:“阿姐,只要你不嫌我,我当然乐意来。你这儿有酒有饭,让我天天来我都乐意。”
她稍稍一顿,接着压低声音,拉起魏大娘的手儿,蹙眉说道:“阿姐,你莫怪我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我去给我那奴仆送饭时,恰好瞧见那韩小犬,也在院子里头。那小子分不清好赖,又不晓得轻重,我哪里瞧得过眼,便上去说了他一通。谁曾想我这番口舌,倒也不曾白费,瞧着他那副模样,似乎是将他说得服了软儿了。”
魏大娘眼睛一亮,喜上眉梢,反握住徐挽澜的腕子,急声道:“好三娘,你真是个能耐人儿,却不知你怎么说动他的?”
徐挽澜一笑,撒起谎来,缓缓说道:“我给他喝了点儿那羊羔酒,又问他这酒好不好喝。结果那小子是风钻进鼓里,犁田甩鞭子——吹起了牛皮来,说甚么官家都给他赐过酒,还有甚么禁中御酒。我一听他吹牛皮,立时将他看透了。这小子,富贵享惯了,吃软不吃硬。他若果真是硬骨头,早就寻死去了,现如今他还活着,且还有心思吹牛皮,可见他只是一时骑虎难下罢了,我么,就好人做到底,给他砌个如意踏跺,扶着他下那虎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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