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平则鸣_宋昙【完结】(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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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大娘一听,觉得有理,心上自然高兴,只是这高兴之余,她也生出了几分顾忌来。这魏大娘眼上眼下,打量着那徐三娘,随即面上带笑,可眼中却并无笑意,压低声音,缓缓说道:

  “三娘子,你莫不是怕我打骂那贱蹄子,才特地出去,提点劝诫那韩小犬?便好似你先前跟我说,上衙门前不能见血,便好似你替那揭不开锅的蔡老儿打官司,便好似你非说那吴樵妇是情理法不协,便好似我那二妹妹,说起从前旧事时,你那眼神儿,也是倏然一变。就说这给奴仆送饭的事儿,搁了别人,也做不出来。”

  徐三娘听着,心上重重一跳,便连这窜头酒意,都吓得清醒了几分。她收敛心神,佯做一叹,随即露出了些少女特有的委屈与可怜来,哀声叫屈道:

  “阿姐莫怪,我生来是个心软意活的多情种,见不得人家可怜。这几人既然找了我,我便不好把银子推出门。玉藻饿了大半个白日,肚子里咕咕作响,我又没恁多规矩,自然惦记着他。至于这不能见血的事儿,绝不是我诓阿姐。我只输过一场官司,寿春县里人尽皆知,而那事主,恰就是那赵屠妇。打从那官司起,我便有了这忌讳,我跟旁人,都是提起来过的。至于韩小犬这事儿,我还不是念着阿姐,想替阿姐促成好事?”

  徐三娘向来是不语带笑,安然自若,魏大娘倒还不曾见过她这副委屈模样。她心上一软,兀自想道:这徐三娘嘴皮子再厉害,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十七八的小丫头,寿春县都没出过,天天捧着律法读,又能见过甚么大世面?只比那三尺童子多识些字罢了。小丫头不知世事险恶,常有怜悯之心,倒也不算是坏事,等她年纪大了,自然就明白过来了。

  魏大娘思及此处,缓缓一笑,轻抚着徐挽澜的手儿,口中低低说道:“你莫急,阿姐是你的知心人儿,又岂能看不出你的好赖?只是阿姐我,不得不多嘴两句。这男子啊,没一个好东西,千万别轻易可怜他。”

  她垂下眼儿来,又道:“我还不知道你的心思?你肯定是在寻思,这魏阿母虐杀外室,惹了亲生女复仇,那这魏大娘,怎么不引以为戒,长个记性?你却是不知那男子……能可恶可怕到甚么地步。前朝末年,金国大军打到了开封府,掳了官家,索要金锭。那做官家的贼货便说,我没得银钱,倒可以拿女眷相抵。皇后抵得万两银子,妃嫔便是几千两,公主郡主,无论长幼,无论婚配与否,全都卖了,一千两一个,就连宫中仆妇,哪怕七老八十,也绝不放过。七凑八凑,总算凑够了数,这官家自己呢,这都国破家亡了,还在那儿吟风弄月,写诗作画。你说这臭男人,可恶不可恶,当恨不当恨?”

  徐三娘笑意收敛,举箸不言,紧抿红唇,便听得魏大娘缓缓说道:“你在我这儿吃的这些菜,都不是寿春人吃的菜样儿。这甚么金陵丸子樱桃肉,都是苏菜,这是因着我家阿母,乃是从应天府迁来的。也不能说迁罢,逃难过来的。那时候太/祖还未救世,我阿母在应天府嫁了人,却因三年无所出,被赶了出来。她无路可去,只得随便依附了个男的,阴差阳错,来了这寿春县。那男的待她不好,天天打得她皮开肉绽。幸而太/祖开国,移风易俗,废教弃制,我娘才算得了救。”

  魏大娘说到此处,却是蓦地一叹,随即笑了笑,道:“算了,苦处不必说与人听。咱姐妹聚在一块儿,合该趁着这花朝月夕,良辰美景,今朝有酒今朝醉。三娘子,这苦海茫茫,八万四千,你纵有副菩萨心肠,又哪里普渡得了一切众生呢?”

  徐三娘连忙举杯,笑着自嘲道:“我是个甚么货色,我自是再明白不过。我尚且是泥菩萨过江,穷得叮当作响,费甚么劲,还想着普渡旁人!”言罢之后,她连忙将那本想蒙混过去的余下三盅,一并饮罢。

  再絮语一番过后,徐三娘意兴阑珊,又见金乌西坠,玉兔东升,便觉天色已晚,这就请辞而去。魏大娘特意令奴仆赶车,送她归家。因徐三娘推说自己醉酒,需人在旁照看,便没让唐玉藻跟在车后头用腿走,令这唐小郎也一并入了车厢里来。

  白日里头,这唐小郎眼见得她与韩小犬说了好一会儿话,在他看来,这徐三娘又是巧笑倩兮,又是斟酒举杯,定然是对那韩小犬有了欢喜之意。这小郎君的心里面,自然是醋海兀起翻波,酸风酸雨不休。

  他拿眼儿瞥着徐三娘,一面持起帕子,替她那额角轻轻拭汗,一面拈酸吃醋,悄声问道:“奴今日瞧着娘子,和那郎君说了好一会儿话。却不知说了甚么要紧事,竟能说这么久,且还用得着给他倒那美酒喝。”

  徐三娘醉得头晕脑胀,此时正倚着车壁,掀着帘子往外看,唐小郎也不知她这是在张望甚么。唐玉藻这声音本就压得极低,再被这辘辘轮声一压,加上那徐三娘的心思也全不在此,因而这徐挽澜,根本就没听清他说了些甚么。

  唐小郎瘪着嘴,只憋着股劲儿,净等着她回话儿安抚自己,哪知道等到的却不是自家娘子的抚慰之语,却是那徐三娘对着那车妇喊道:“劳烦娘子勒马罢,我就在这儿下了。天色已晚,你赶紧回魏府里歇息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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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章卖花郎上线

  第24章 劝君满满酌金瓯(四)

  劝君满满酌金瓯(四)

  唐玉藻没等来温言抚慰,自是委屈得不行。这小郎君瘪着小嘴儿,眨巴着桃花眼儿,一边将手里头的小帕子绞来绞去,一边慢吞吞地跟在徐挽澜身后,下了车来。

  唐小郎这满肠心思,眼下全都付在了那徐三娘身上,光顾着一个劲儿地胡思乱想,也顾不上看身处何地,脚踏何方。而那徐三娘,虽说神志尚还清楚,但这脚下的步子,却好似摆起了太极阵,打起了八卦掌,是忽左忽右,忽行忽止,整个人已然是玉山将崩,摇摇欲坠。

  唐小郎一见她这醉相,连忙迈步上前,将她搀住。他紧紧挽着徐三娘的胳膊,隔着那薄薄青衫,但觉得这小娘子酣醉之后,便连这副身子都热了几分。肌肤虽不曾相贴,但那股暖意,却是格外之真切,倒令这唐小郎一时间心荡神摇,骨酥筋软起来。

  一主一仆,东倒一阵,西歪一回,一个甚么话儿也不说,瞧着好似烂醉如泥,另一个满心绮念,俨然已是魂不守舍。这黑灯瞎火的,伸手不见掌,四下行人亦是寥寥无几,走了好一会儿后,唐小郎瞧着两边不大对劲儿,总算是回过了魂儿,兀自一惊,连忙拉住徐三娘,急道:“三娘,咱们怕不是走岔了罢?”

  他一犯起急来,便连这声音里都带上了些哭腔:“这下可好了,你醉得糊涂,奴又不识路,咱两个便是走到天亮,只怕也是寻不着路,摸不着门儿。”

  徐三娘见他慌了神儿,兀自觉得好笑,便故意叹了口气,满面愁容,醉醺醺地戏弄他道:“唉,那可怎么着是好?那咱两个,只能幕天席地,餐风饮露了。唐玉藻,你也莫嫌弃了,赶紧跟那乞儿打个商量,让他给咱腾块地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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