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征月迈,一转眼,便已是寒冬腊月。这半年里,徐三娘的小日子,着实过得不错。有道是“富在知足,贵在求退”,这等道理,徐挽澜最是明白不过,她心满意足,已然是别无他求。
残腊初雪霁,梅白飘香蕊,这日里风声呜鸣,雪覆窗棂,冰花儿片片飘坠,至檐下草间没于无痕。这地处淮南西路的寿春县城,迎来了崇宁八年的头一场雪。
后山园子里,茅草小屋内,徐三娘坐于椅上,捧着手炉,烤着炭盆,一边手捧书卷,细细读之,一边等着那晁缃做好饭菜,摆上桌来。
其实唐玉藻当时所想,并非没有道理。这徐三娘和晁四郎,来自于不同朝代,受的是不同教育,更不必提一个是博览群书,过目不忘,而另一个,却是目不识书,纥字不认。若说这两人有甚么共同语言,还都是徐挽澜主动找的,下了苦功夫,读了许多花花草草的书册,才算是和他,有了不少话儿可说。
好在徐三娘对此,却是并不介怀。她喜欢接纳新的知识,并不觉得这有甚么苦累。她的内心,也足够强大,力敌势均的知己虽好,但是一个知冷知热的暖心人儿,对她来说,却是更为重要。而最关键的是,她爱这般清净安稳的小日子,饱食暖衣,安逸自在,这就是她的毕生所望。
这般想着,徐三娘不由微微一笑,搁下书卷,抬起头来。那晁四郎恰在此时,端着菜肴,缓步行来,将清粥小菜,一一摆于桌上。
菜摆好了之后,徐三娘扬起笑脸,看向晁四郎——这是二人早先定好的规矩,见面之时,得先亲一下,分别之时,还要再亲再抱,即便是用膳之前,也不能忘了亲嘴咂舌。两人才好了半年,那股子热乎劲儿,倒还不曾过去,现下正是最黏糊的时候。
晁缃眼含宠溺,微微弯下身来,单手抬起她的下巴,分外温柔地,含吮了两下那柔软唇瓣。两人亲热过了,这便坐下身来,好似老夫老妻一般,边说着家常话儿,边手执竹筷,相对而食。
晁缃给她夹了菜,随即清声问道:“贞哥儿的那亲事,可曾有了眉目?”
数月以前,徐三娘又赢了几场官司,赚了不少银钱。眼见得家中积蓄渐丰,日子也愈过愈是红火,这徐家阿母,便打算将徐守贞的亲事也提上日程。她托了相熟的媒婆,帮她寻摸合适的人家,只是说来也怪,那媒婆接连说了几家小娘子,乍一看都很是靠谱,可等那徐三娘私底下托人一查,却都是各有各的麻烦,万万不能将弟弟嫁过去。
十月说了个商户娘子,看起来沉厚寡言,当真是个老实人,可谁知徐三娘找人一问,才知道这娘子日日流连花街柳巷,家底儿败得都差不多了,之前说得那些个彩礼,不过是在干吹牛皮罢了。
十一月说了个读书人,彩礼给的倒是不多,但徐三娘看过那人写的文章,条理分明,笔酣墨饱,当真是个有出息的。可谁知她找了人一问,才知道这读书的小娘子,向来是东抄西袭,拾人唾涕,那些个锦绣文章,全都不是她亲笔所书。
现如今到了腊月,徐家阿母着急瞪眼,干脆换了个新的媒婆。这媒婆一收了银稞子,便跟徐荣桂说了个人家。那人家姓贾,在这寿春县里,也算得上大门大户,论起富贵,倒是和魏府不相上下,比起岳家和太常卿府上,自然还是差了不少。
徐荣桂一听,虽有心攀龙附凤,可又不想将贞哥儿嫁得太高,张口却要推拒,不曾想那媒婆又道:“贾府有个小娘子,乃是这贾家的远房亲戚,是从淮南东路投奔过来的。她虽与贾家沾亲带故,又受着贾家的供养,但若是刨起根儿来,她算不得是姓贾的,就是个破落户。”
徐阿母虽总骂这贞哥儿是赔钱货,可真到了说亲的时候,她也不敢将儿子随便出手,千思万想,还是打算找个爱重贞哥儿,且出息上进的小娘子。到底是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子,她可舍不得让别人糟蹋。
她蹙着眉,又对那媒婆追问道:“这小娘子哪年生人,品貌如何?当真能看得起咱这小门小户的?”
那媒婆笑道:“徐家阿姐,你信不过旁人,也得信我。这孩子有出息,虽说是由贾家养着,但她可知道上进了,我每次去找这女郎,她都在读书写字,很是用功。她家里头虽是没落了,但祖上也是出过大官儿的。彩礼虽给不了多少,但你家儿郎嫁了她去,只等着享福便是,你又何需在乎这点儿银钱?”
作者有话要说: 剧情要快起来了~不然再在寿春耽搁笔墨的话,这文的字数不知道要飘到哪儿去了
埋下的一部分伏笔,也都要揭露啦哈哈哈
第49章 未熟黄粱昼梦纷(一)
未熟黄粱昼梦纷(一)
眼下晁四郎提起了贞哥儿说亲之事,徐三娘听着, 不由笑了笑, 清声道:“常言说得好, 搬挑口舌媒婆嘴。阿母听了她的话儿, 觉得两边很是合适,可我却是信不过她。正所谓耳闻是虚, 眼观为实, 我啊, 非要亲自去瞧瞧不可。”
晁四郎微微蹙眉,又捧着饭碗,轻声问道:“那你已见过这贾娘子了?她和那媒婆所说, 能对得上么?”
徐三点头道:“见了。我特地去了贾府,亲眼瞧了瞧那小娘子,又问了她几道科举试题, 试试她到底有没有真才实学。”
她稍稍停箸, 又笑道:“哪知道这小娘子,竟和媒婆所说的, 一般无二, 没甚么差别。论起相貌, 当得起清秀二字;论起才学, 也是实打实的, 做不得伪;祖上确实做过大官,她本人呢,也确实很知上进。”
晁四郎闻得此言, 眉头舒展开来,温声笑道:“如此一来,儿也安心了。对于世间男儿来说,嫁人便如同投胎,若是贞哥儿能找对人家,以后只管享福便是,三娘你也能省心不少。”
徐三娘抿了抿唇,叹气摇头道:“现如今的我啊,用四个字形容,就是惊弓之鸟。贞哥儿前几次说的亲事,乍一看起来,都挺靠谱的,事后再一回想,却都吓得我一身冷汗。若是当初识人不清,糊里糊涂地将贞哥儿嫁了过去,那岂不是亲手将我这弟弟,送入了虎穴狼巢?这一次的事儿,瞧着好似十成九稳,但不知为何,我还是放心不下,待我得了空,还要托人去扫听扫听。”
晁缃点了点头,附和道:“这婚娶之事,乃是天缘凑合。贞哥儿这亲事,还是该深虑远议,不可造次。”
二人说了会儿话儿,用罢了膳,徐三娘披衣起身,立在檐下,却见茅草屋外,山峦之间,大雪飘扬,如鹅毛鹤羽,纷纷下落。她先前来时,草间不过铺了一层薄雪,才不过眨眼的工夫,这积雪已然没过靴底。
徐挽澜见了,忙将书卷放入袖中,又将先前所写的状纸收好,这便转过身来,对着那晁缃笑道:“天色渐晚,雪愈下愈大,若是待到天黑了,我怕是不好走回去了。趁着现在路还好走,我还是赶紧下山去罢。你夜里头守园子,可得掩好门窗,小心别冻着了。”
她心里不放心,又笑着叮嘱道:“烧这炭火盆的时候,可千万莫要锁门闭窗,还是用我那手炉脚炉罢。还有,你这过冬的衣裳,满打满算,才不过三两身,这哪里说得过去?待我这官司结了,再给你做几件大袄,定要将我的四郎,扮得又美又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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