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平则鸣_宋昙【完结】(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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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小情人儿,就是爱互相操心,徐三娘怕他挨冻受寒,晁四郎则怕这雪天路泞,她下山之时,失足跌倒,摔上一跤。眼见得徐三要走,晁缃心有不舍,却也不好挽留,这便撑起绿油纸伞,挽着她的小手,踏着松软白雪,一步接着一步,将她送到了山脚下来。

  娇鸾雏凤,依依话别,又定了幽期密约,只盼着几日后再来相会。二人别过之后,晁缃因夜里头要守园子,这便转身回了山上,徐三则撑伞而行,赴往城中。

  待她走到帽儿巷侧的夜市之时,已然是日落西山,黄昏月上。徐三娘见大雪初停,这便收起绿油纸伞,负手而行,缓缓走入人群之中。

  那唐小郎此时正手忙脚乱,在摊子上做着热气腾腾的豆腐羹。其实徐家这摊子,说不上多火热,也算不得多惨淡,但今日是腊月初雪,天寒地冻,这过往行人见着这热乎乎的吃食,难免有些迈不动步子,因而徐家这豆腐摊的生意,今日格外地好,而唐小郎,自然也是格外地忙。

  唐玉藻似落汤螃蟹一般,先舀出那刚出锅的咸蛋黄豆腐羹,挨个盛入瓷碗之中,再手捧食案,将客人所点的汤羹,一一送到桌上。这大雪初落,该是最冷的时候,可他忙里忙外,额前竟生出了一层薄汗来。

  徐三娘暗中瞧着,不由觉得有些好笑。这唐玉藻受了这朝代的审美影响,平时说话办事儿,多少有些柳娇花媚,忸怩作态,可现如今他忙了起来,也顾不上矫揉造作,瞧起来反倒顺眼多了。

  她微微一笑,缓步上前,抬起一道食案,给几位食客送了汤羹。那唐小郎急急回到锅边,见到桌上空无一物,心上一紧,还以为是被人趁虚而入了。他正发着急,再一回头,便见徐三娘立在身前,眉清目明,盈盈欲笑。

  唐玉藻微微一怔,竟一时忘言。徐三则含笑问道:“今儿阿母怎么没来看摊儿?客人这样多,只你一个,如何忙得过来?”

  她此言一出,唐玉藻猛地回过神来,急急说道:“阿母回家找娘子去了。方才有两个小娘子来了咱家摊子,说是找你找不着,便来阿母这里寻问。那小娘子自称乃是岳家婢子,似有急事在身,奴和阿母不好多问,可也不知三娘去了哪儿……”

  他稍稍一顿,又放低声音,轻声说道:“奴自然晓得娘子去找了何人,身在何地,只是奴早就打定了主意,绝不跟阿母走漏风声,因而也不好直说。”

  徐三娘闻言,不由蹙起眉来,心里也有些猜疑不定,不知这岳家到底是出了甚么要紧事儿,非要找她上门不可。难不成那岳小青,又惹出了甚么官司?

  那岳氏与太常卿一案了结之后,这徐三娘,也没再听过岳杨二人的消息。她没甚么机会见到岳大娘,只得趁着去魏府吃酒之时,和那魏大娘探问几句。只是这到底是岳府家事,饶是魏大娘长目飞耳,消息灵通,她也打听不来这岳小青后续如何。

  徐挽澜叹了口气,好生交待了唐小郎一番,又说今日风雪大作,天寒水冷,叫他莫要多待,早早回家歇息。言罢之后,这徐三便步履如风,朝着那三灾八难的岳家门首寻去。

  待到她行至岳府,才跨过门槛,便隐隐听得一阵凄楚哭号,由远而近。婢子低头耷脑,噤然不语,但将徐三娘引入堂中。徐三甫一入门,稍稍抬眼,便见岳大娘手按心口,倚坐案边,面色青灰,形容憔悴,显然是受了不小的打击。

  徐三见状,心生忧虑。饶是她花言巧语惯了,此时也不敢胡乱开口,只得默然上前,垂手而立。半晌过后,那岳大娘叹了口气,屏退下人,拉了徐三近身,抚着她的手儿,低低说道:“早先差人去叫你,是因小青说了,临走之前,想见你一回。她向来念你的恩,便想将那些字画,送与你去。”

  一听岳大娘此言,徐三娘睁大眼睛,心上一震。方才她是不敢开口,时至此时,却成了无言以对。

  岳大娘却是一笑,又唤了外间婢子,叫她将那坛女儿酒搬来。色浓味醇的女儿红上了桌,二人各自斟满,那徐三娘紧紧握着酒盏,便听得岳大娘缓声说道:“先前是我对不住你了,你每次来我府上,我也不曾好生招待过你,今日就用这酿了十八年的女儿酒,飨客谢过。”

  徐挽澜见她情绪尚还算平静,便低声说道:“大娘言重了。咱岳府的清粥小菜,瞧着好似寒酸,但若细细品之,皆是有滋有味,足以见得府上厨娘,手艺极好,功底极深。我这可不是客气话儿,我是真这么想的。”

  岳大娘稍稍一顿,又重重叹了口气,道:“这女儿酒,乃是生下小青之时,在那桂花树底埋下的。原本打算,在小青娶夫之时,把酒挖出来,和她一块儿喝了。但那亲事,前前后后,惹出了不少事端。这饮酒之事,便只能暂且搁下。现如今她也不在了,倒不若把这酒也喝了罢。”

  二人话及此处,岳大娘便举起酒盅,一饮而尽。徐挽澜也跟着抬袖饮酒,可待到黄汤入口之时,她的眉头,却微不可见地轻轻一皱——按理说来,这酿了十八年的美酒,该很是好喝才对,哪知这女儿酒,却竟带着些许苦头儿,着实有些难以入口。

  这酒中涩意,岳大娘自然也品出来了。她原本情绪尚还稳定,可这酒一下肚,苦意翻涌,这妇人不由得手上微抖,两行泪下,口中颤声道:“这是小青在怨我呢。”

  千愁万绪,齐齐上涌。岳大娘连连举盏,自饮苦酒,断续间将这岳小青的后事,一一交待了出来。

  那官司打胜之后,杨氏病情渐重。岳大娘原本有心对她下手,可眼见着这小娘子烟黄潦倒,气息奄奄,再有那岳小青苦苦哀求,岳大娘便干脆放了杨氏一马,只等她自行灭亡。

  七月末时,杨氏病逝。岳小青为此消沉不已,便连往日从不离手的笔墨纸砚,都就此搁置,任其落灰。她自己则每日卧于榻上,或是愣愣瞌瞌,好似游魂在外,或是时哭时笑,好若疯癫。

  岳大娘要强一世,哪看得上女儿这副模样?某日她归于家中,进了岳小青房中,见这屋子如雪洞一般,空空荡荡,死气沉沉,又见岳家女手持剪刀,不住裁着纸钱,这岳大娘心里憋火,这便唤婢子拿来长鞭,对这岳小青笞打叱骂起来。

  岳小青受过鞭笞之后,不哭反笑,只道是要洗心革面,痛改前非。之后的接连数月,她都好似换了个人,每日里捧卷而读,读的是经史子集,执笔而书,书的是策论文章。岳大娘本以为她当真回心转意,走上了正道,不曾想今日回来,却见这不孝女竟寻了短见。

  岳小青先前听岳大娘说过,说那徐三娘夸她文采好,诗书画印,俱是一绝。她心里也清楚,她这些心血,待她身死之后,要么是被阿母留着,要么便是被放入棺中。只是人生在世,唯求知己,便是死前,她也殷殷惦记着,要将这些书画,托付于徐三之手。

  作者有话要说:  读者“Irisviel”,灌溉营养液+32017-06-15 15:33: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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