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及此处,崔钿忽地一笑,话锋一转,又玩笑道:“自打入了正月,我几乎天天都能在县衙里头见着你。徐老三,你到底是接了多少官司?我真想问问你,你是有三头六臂,还是七八分/身,这么多官司,你当着忙得过来,分得清哪个是哪个么?那日我去了后山园子,卖花郎还小心翼翼地寻问我,说是徐三近些日子,怎么没来找他?可是遇着了甚么难处?”
一听崔钿这话,徐三娘不由叹了口气。她东奔西走,如此拼命,一口气接了四五个官司,为的不过是多攒些银钱,以后也好带着阿母及晁四,去寿春以外,其他县府,寻谋生路。
自打入了正月,她忙得跟个陀螺似的,片刻也不得闲。粗粗一算,后山园子那里,她倒是有十数日不曾去过了。其间倒是在帽儿巷见过晁缃一回,只可惜相会匆匆,也来不及多说甚么话儿。
徐三娘如此一想,实在觉得对不住晁四,只打算今日事了之后,便踏雪去那后山园中,与晁四郎多待些时候,也好慰藉他那一片真心。
第54章 三更梦断敲荷雨(二)
三更梦断敲荷雨(二)
徐三兀自思忖,只想着今日事了, 要去与许久未见的晁四相会, 接着又听得崔钿提起了韩小犬之事来。
腊月中时, 她到了魏府门前, 变着法子,软磨硬泡, 非要见上魏四娘一面, 在那之后, 魏大娘再也不曾找过她上门,二人便连酒肉朋友都算不上了,已然是形同陌路。此乃徐三预料之中, 并不觉得有分毫意外。
她微微抬眼,便见那崔钿手捧着白烟缕缕的茶盏,口中则有些漫不经心地道:“正月已至, 魏家果然出了事。”
徐三娘皱眉, 忙问所以,崔钿却是并不说个明白, 只说甚么过些日子, 魏家的官司便会开审, 劝她莫要再淌这趟浑水。她一提官司二字, 徐三娘不由兀自生疑, 只等着拜辞之后,寻人细问。
只是魏家如何,在她心里头, 自然比不过晁缃的分量。离了县衙后宅之后,徐三娘头一件事儿,还是向着后山园子,踏雪而去。她走了不多时,便见大雪纷扬,复又飞坠。
天地间琼白一片,大雪茫茫,好似撕棉扯絮,将那世间万物,无论好的坏的,脏的干净的,都一并掩了过去。后山园子里,晁四郎本是对花而立,怔忡无语,忽地听得身后有嘎吱嘎吱的踩雪之声,连忙转头细看,只见玉碾乾坤,银妆世界,那少女穿着袄裙,提着裙摆,笑吟吟地缓步而来,轻声唤了四郎二字。
晁四郎一见,胸间一热,连忙微笑上前,将她的手儿温柔牵住,引着她小心行步,踏入那间茅草屋内。徐三于凳上坐定,晁四则弯身低头,忙不迭地将炭火盆挪近。徐三以手支颐,笑看着他,随即轻声问道:“好些日子没来,阿郎可会怨怪我?”
那少年一怔,清声笑道:“你是守诺之人。儿信你,也知你有要紧事忙,如何会怨怪你?如何舍得怨怪你?”
徐三娘笑了笑,偏不在那板凳上老实坐着,转而凑到了他怀里去,只倚在他肩头,嗅着他颈间花香,轻叹了口气,低低说道:“你还记得我跟你讲的那故事么?孙猴子神通广大,法力高强,可它落入如来佛祖的五指山内,照样是被死死压住,翻不了身。我比不得它这般厉害,不过是山间一野猴,如来佛的面,我见都见不着,随便来个小妖,便能降伏了我去。”
她稍稍一顿,贴着他温热的胸膛,把玩着他的衣带,轻声道:“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连月以来,我拼了命地接案子,便连邻县的官司,我也不肯推掉,为的就是多攒些银钱,日后带上阿母,带上贞哥儿,带上玉藻,当然,还要带上你,咱们离了这是非之地,找个青山绿水的好地方,过咱们的小日子去。”
她在脑海中勾勒着未来的田园生活,不由得咬着下唇,扬起唇角。她倏地抬起头来,眨巴着灵气十足的大眼睛,凝视着晁缃那张清朗俊秀的面庞,口中声音清脆地道:
“讼师这行当,费力不讨好。我以后不要打官司了,只想跟你一块儿,咱两个买个园子,莳花弄草也好,耕田种地也罢,都由了你去。至于阿母和玉藻,可以做些小本买卖,倒也用不着赚多少钱,能使人温饱,便已足矣。贞哥儿不必急着嫁人,我舍不得他,也养得起他。这样的小日子,四郎,你愿意跟我走么?”
晁缃轻轻抬手,替她理着鬓角碎发,目光温柔似水,口中则轻声说道:“儿当然愿意。你去哪里,儿便跟着去哪里。”
外头风雪大作,吹得呜呼作响,如若鬼泣狼嚎,可在这小小一间茅草屋内,徐三娘只觉得心上暖融融的,那紧绷了数日的心弦,也不由得慢慢放松下来。她亲了亲晁缃的手背,紧紧偎在他怀间,只觉得困意渐渐上涌,不觉间便已入梦。
梦里虚虚浮浮,天地苍茫,黄沙白草,徐三娘在川上行,行约百里,忽见荒野之间,现出一处官衙。徐三站定身形,遥遥一望,却见那官衙里头,有红发厉鬼,身着官服,手握惊堂木,似是在审何人。
徐三眯眼细看,影影绰绰间,只见那跪于堂下之人,穿着一袭白衫,具体形貌如何,却是看不真切。她心中惊疑,忙要提步上前,不曾想却被鬼差挡在门外。
徐三引颈而望,却见那白衣郎君,已然被扣上枷锁,由一二鬼差牵引,愈行愈远,不知去往何处。徐三娘慌乱不已,正打算闯入其间,不曾想伸手一抓,却是满掌虚空。心似是被人狠狠揪了一下,徐三娘撒手惊觉,恍然四顾,才知是黄粱一梦。
那晁四郎坐于灯下,见她醒来,连忙起身行至炕席之侧,蹙眉关切道:“三娘怎么了?可是魇着了?”
徐三心神稍定,对他笑了笑,点头道:“梦魇而已,不足为道。”
晁四郎欲言又止,默然许久,方又坐于榻边,轻声说道:“儿见你好不容易,盹睡着了,不忍唤醒你。现如今天色已晚,风雪大作,娘子今宿,不若就在此歇下罢。路泞地滑,你若是大雪中独自归去,实在教儿放心不下。”
徐三娘稍稍一思,随即一笑,柔声说道:“那我这一宿,可就赖上你了。”
夜色已深,二人又说了会儿话儿,这便打算歇卧。晁四郎端过来盥洗之物,又在锡盆里倒上热水,这便挽起袖子,要给她盥面沐足。徐三对他很是疼惜,不愿看他独自一个忙里忙外,待到晁四伺候完了她,她又胡搅蛮缠,哄了那郎君在炕边坐定,也帮着他洗漱起来。
二人洗毕手足,这便褪衣上炕,同榻而卧。先前徐三为了应付徐荣桂,不得已而与唐小郎大被同眠,那时候她只觉得十分不适,睡都睡不踏实,而如今枕边人换作了卖花郎,她却觉得十分心安,仰面而躺,不过少顷,便已经磕困上来,眼儿闭紧。
只是她这眼儿,才一闭下,便觉得唇上一热,惊得她困意消散大半,登时睁开眼来,只见晁四郎以肘撑席,欺身而上,擒住她两片唇瓣,轻碾软磨,咂舌分涎。徐三不明所以,微微一怔,随即会心一笑,任他攻城掠池,愈吻愈深,权且缠绵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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