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平则鸣_宋昙【完结】(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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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言及此处,又倾身向前,一把钳住徐三的细腕,逼视着她那双清亮的眸子,咬牙发狠道:“你不是讼师么?你不是厉害么?你不是甚么官司都能打赢么?我可是个杀人犯,明日天一亮,就要逃到开封去了,你何不赶紧拴住了我,将我移交到县府衙门去?”

  徐三娘皱着眉头,瞥了他两眼,随即一笑,言语间带着些许无奈,跟哄小孩儿似地轻声笑道:“你呀,多大的人了,气性恁大,张口就全是气话。我清楚得很,魏大之死,虽与你脱不了干系,但绝不是你亲自动的手。行了,你也甭冲我发火了,赶紧将那魏府之事,跟我说个明白罢。”

  韩小犬见她如此,冷哼一声,又移开视线,眼望着帘外风雪,薄唇紧抿,一言不发,半晌过后,方才又回过头来,将那魏府之事,说了个仔细明白。

  杀死魏大娘之人,并非韩小犬,而是魏四娘。而这魏府之事的幕后黑手,不是别人,正是那做漕运买卖,不显山不露水的魏三娘是也。她与魏大娘乃是同胞姊妹,下手却是如此阴毒狠辣,这可实在让徐三有些讶异。

  那魏三自己也有生财之道,漕运买卖做得风风火火,看起来也是精明人儿,如何会为了那些个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阿堵之物,而暗中盘算,引诱姊妹残杀,害得一个锒铛入狱,另一个命丧黄泉?

  徐三眉头紧蹙,也顾不上自己那还被钳握着的手腕,忙又出言,只想问个究竟。韩小犬见她寻问,缓缓垂眸,扯唇嗤笑,冷冷说道:“魏家的腌臜事儿,足足牵涉了几代人,我可没那等闲工夫,前前后后,问个底儿掉,又费这嘴皮子,跟你讲个明白。”

  他虽话里满是嫌弃,可紧接着,却还是把魏府之事,对着徐三详细道来。却原来这魏三娘,和魏大娘并不是同父所生,这个中曲直,倒和那弑母的魏二娘,是个差不多的故事。韩小犬更是认为,魏二娘之所以生出杀母之心,多半与魏三娘的唆使也脱不开干系。

  魏三借着魏二之手,弑杀了亲生母亲;分家之时,她又推说自己长年在外,行船奔波,无暇他顾,便将魏四娘推到了魏大娘府上,在这魏大府中,安插了一颗棋子;而在其后吃酒之时,这魏三娘细心而探,见那魏四满面红晕,神魂颠倒,显然是对韩小犬动了芳心,便又心上一计,决定将魏四这颗棋子,彻底派上用场。

  她买通仆侍,暗中接近韩小犬,让他勾引魏四,若是得手,便会给他身契,令他脱身。而那韩小犬,是何等心高气傲之人,便是用断钗自戕,也不愿出卖色相。只是他虽不情不愿,严辞推拒,可他身边却有个仆妇,早就被魏三买通,时不时便让魏四和他偶遇一回,说些体己话儿,甚至还收下魏四所赠之物,假传韩氏之言,这才有了先前徐三撞见二人相会之事,及那魏四娘对徐三所说之话。

  徐三忆及过往,微微蹙眉,接着便听得韩小犬紧抿薄唇,垂眸说道:“只是即如你先前所言,魏大之死,虽非我亲手所为,却也与我脱不了干系。我在笼中之际,前前后后,只见着了魏四一个。我若想递出消息,只能求诸于她。她因我而生出妄念,又受那魏三唆使,重蹈魏二旧辙,手刃亲姊,做出了骨肉相残之事。如此说来,我亦是有罪之人,谁人都开脱不得。”

  徐三娘听得前因后果,不由愁眉锁眼,喟然叹息,只想那魏大娘,虽有百般不好,千般坏处,可到底也是一条人命。那妇人生前享得锦衣玉食,荣华富贵,又有韩小犬这般的美人从旁侍奉,当真是逍遥自在,好不快活,只是又有谁能料到,捻指之间,她便赴了阿母后尘,被小妹亲手弑杀,就此一命呜呼,死不瞑目!

  眼瞧着徐三愁眉不展,为那魏大之死而摇头感慨,韩小犬冷冷一笑,又眯眼说道:“徐老三,我若是你,可绝不会为这婆娘,叹哪怕一口气,掉哪怕一滴泪。她先前中酒之时,可是跟我说起过你。她说,徐老三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嘴皮子再利索也是无用,徐家这好日子马上就要到头儿了。”

  第56章 三更梦断敲荷雨(四)

  三更梦断敲荷雨(四)

  听得韩小犬之言,徐三骤然抬起头来, 眯眼问道:“你这话甚么意思?”

  韩小犬拉着她的腕子, 冷冷扯起唇角, 讽笑道:“聪明如你, 该不会瞧不出来罢?你先前给一个小老头儿打过官司,当堂发难, 吓得对家跪倒在地, 你总不会忘了个一干二净罢?”

  徐三娘这才回忆起来, 这韩小犬所说的,正是那蔡大善人与蔡老儿一案。她眉头蹙起,垂眸细思, 又听得韩小犬沉声说道:“蔡大善人之所以致富发家,全是因为攀上了太常卿袁氏这户亲事。你当时吓得那蔡氏妇人,魂飞魄散, 跪于公堂, 沦为一时笑柄,人家好歹是富商大贾, 如何能咽下这一口气?”

  徐三这下明白过来了, 眯起眼来, 低声说道:“后头我接了岳家的案子, 又招惹了太常卿袁氏。两家本就沾亲带故, 现如今又同仇敌忾,干脆结为一伙,潜虑密谋, 暗中捣鬼。”

  韩小犬冷哼一声,又挑眉道:“我听魏大说,你先前反败为胜,一雪前耻,那秦家大姐儿,自是不甘心得很,便为这两家借箸代筹,出谋划策。观莲庙会上的赌局也好,贾府那骗婚圈套也罢,都是这秦娇蕊的主意。魏大娘长目飞耳,消息灵通,早知这前因后果,可她倒好,旁观袖手,坐视不理,任你去吃几回酒,说多少奉承话儿,她都不跟你透一丝风声。”

  他移开眼来,跟撒气似的,猛地松掉徐三娘的手腕,又抱臂讽笑道:“这腌臜混沌的娘贼畜生,你当她是真朋友,她拿你作马屁鬼,眼睁睁地瞧着你往火坑里钻!可你倒好,她死了也是活该,你却还替她扼腕叹息!”

  徐三的态度,却远不如他所想的那般激愤。她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随即无奈道:“人皆有罪,她罪不至死。反倒是魏三娘,弑母、杀姐、囚妹,罔顾人伦,丧天害理,当真是罪大恶极。只是她却是个聪明人,玩儿的都是阴招,很难抓到甚么把柄。你方才也说了,魏四娘之所以愤而拔钗,死死插进魏大脖子里,一方面是为了你,另一方面,也是她久被欺压,积怨已深。便是你当堂作证,也无法证明魏三所为,与魏四杀姐一案,有甚么直接关联。”

  徐三娘低下头来,揉着自己那又被掐红的腕子,皱眉笑道:“此乃三十六计之三,借刀杀人是也。引风吹火,作壁上观,惹起血雨腥风,却又能全身而退,当真高明。这魏三娘,是个厉害人物。依我之见,岳氏丧女之后,已然消沉颓靡,难成气候,再过些年头,这寿春首富,便该换作是这魏三娘了。”

  韩小犬闻言,又蹙眉问道:“那你以后,又是拨得甚么算盘?”

  徐三听得此问,只是一笑,并不应答,转而反问道:“你呢?回了开封之后,你又有何打算?”

  二人相对无言,唯有风雪静寂。徐三是不愿与他多说,而韩小犬则是见她不应,心中恼火,故而也憋着股劲儿,强忍着不说。

  徐三娘缓缓抬眼,见那韩元琨紧抿薄唇,直直地盯着她,不由失笑,又弯腰起身,轻声道:“韩郎一去,不知何日再会。咱两个虽没甚么交情,但我总归是盼着你好的。以后气性小些,别老跟自己过不去了。魏府旧事,便当作过眼烟云,一并忘却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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