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娇蕊的价值观,恰是当下整个社会的价值观——贱籍儿郎,不过都是玩物罢了,哪个小娘子若是拿他们当心上人,那可真是南风上在瓦盆里,半点儿出息都没有。
在秦娇蕊看来,虽说晁四死了,但这也算不得甚么大事儿,顶多就跟打碎了她一块成色不好的玉镯子似的。徐三若是果真有心为官,那就要想清楚了,贾府也好,太常卿也罢,都是万万不能得罪的。人家是财神爷戴乌纱帽——钱也有,权也有,你这一介草民,哪儿能跟人家过不去呢?
徐三看着她说话的模样,就能猜到她心中所想,但是徐三心里头又是怎么一番思量,这秦娇蕊,约莫是一辈子都猜不透了。
徐三只笑了一笑,随即叹了口气,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起了谎来,佯作无奈道:“秦家大姐儿,我跟你说老实话,咱这做讼师的,还不是‘树大好乘凉,有奶便是娘’。我敢跟你结仇,却万万不敢跟贾府结仇。卖花郎还没进我的门,算不得是我的人,死就死了罢,我也为他做不得甚么。你说我拨算盘,你可知我为何拨?我为的还不是找个由头,替贾府做点儿事儿,也算是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徐三娘这一番谎话,恰好迎合了秦娇蕊的想法。她转了转眼珠,只当这徐三开了窍,脸色自然也好了不少,只扯唇笑了一下,斜睨着徐三道:“我听你话里的意思,好似是答应了?”
徐三叹了口气,点头道:“当然是应下了。我也不求别的,只求这牡丹开花之后,贾府得了功劳,那几位姑奶奶,也能念我一分苦劳。往日冤仇,一并勾销。”
秦娇蕊瞥了她两眼,随即冷笑道:“好。二十余日过后,便是圣驾游幸之时。事不宜迟,你今夜就搬到园子里去罢。官司甚么的,不打也罢。读书之类的,反正你也赶不上今年秋试,读了也是白读。诸等杂事,哪里比得上这事儿要紧?”
徐三也不推托,只管就此应下,当日就收拾行囊,搬到了后山园子里去。徐荣桂见她如此,很是不解,但听她说是为了贾府做事,便也不再相拦,反而还有几分高兴。只是她这做娘的,到底有些放心不下,便逼着徐三,又将唐玉藻带在身边,左右也算是有个照应。
徐三费这么大的工夫,目的只有一个——让似荷莲开花。
只有似荷莲开了花,且恰好赶在官家来时开了花,她的复仇计划,才有实现的可能。
十日过后,五月初时。暮云晚霞,春风旖旎,徐三铺了一层帕子,盘腿坐于花下,借着这最后一丝残阳,翻读着手中的书卷。
她看书快,记得也牢,先前那本《太/祖兵略》,她用了两日,翻了两回,几乎已是倒背如流。至于那本《阴阳历术》,考的大多是推算某年日月食的时辰、金木水火土各星在太阳升落时的位置之类的,更偏重于理解与计算,确实有些难度,但徐三算了两三日之后,虽不能说全然摸透,但也已明白了七八成。
现如今她看的,就是这所谓《算经》。这一门对于徐三来说,可谓是最难的科目了。她虽穿越了有五年之久,可这五年里,跟算学有关的,是半点儿都没碰到。而在她穿越之前,不知有多少年不曾做过数学题了,如今做起这文言文出的数学题目,而且是有一定难度的题目,自然是不大容易,几乎和重新学起无异。
兵法和历法这两门,加起来也就看了四五日。而这一本《算经》,她吃了五日都没吃透。再加上都到了这时候了,那两株似荷莲,连花苞都还未结。饶是冷静如徐三,此时也不由有些担忧起来。
夜色渐深,徐三搁下书卷,撇开那写满演算过程的草纸,随即深深叹了口气。她双手撑地,身子后仰,抬头看了会儿明月繁星,接着又缓缓低头,看向了身边的那一株似荷莲。
坚定如她,此时也不由有些怀疑起来——
五月末时,官家临幸,晁四遗下的这牡丹花,会否如期开花?
它们若是果真开了花,官家又会否喜欢呢?
她的复仇大计,真的会如所想的那般顺利吗?
今年的立秋州试,她能否中得举人,胜得秦娇蕊一筹?
就算以后做了官,她又真的能……走进这个封建王朝的权力中心吗?
未知令人向往,也令人惶惑不安。但徐三抬头望着那株于晚风中轻曳的牡丹花,眼神却是渐渐坚定了起来。
她不怕。她有一生的时间。
她愿做一个殉道之人。为了晁四,也为了她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官家要来啦!
明天一口气把这些天的留言都回了_(:з」∠)_还是要感谢各位小天使~
第63章 盲聋苦学漫营营(三)
盲聋苦学漫营营(三)
月明兮星稀,空阶兮竹影, 徐三娘立于花下, 紧抿薄唇, 轻抚着那翠绿枝叶, 忍不住在心中默念道:四郎,若是你泉下有知, 就让这似荷莲, 赶紧结出花苞罢。牡丹开花之日, 方是你沉冤得雪之时。
四郎……晁缃!
徐三一遍又一遍,默念着他的名姓,恍惚花影间, 仿佛又看见那清俊少年,一袭白衣,眉间点着金粉花钿, 手持缠枝莲纹的花浇瓷瓶, 长身玉立,对着她温柔一笑, 又轻声唤她近身。
徐三不由出了神, 连忙伸手去探, 哪知下一刻, 眼前人影倏然消散, 只余下唐玉藻眉眼间带着忧虑之色,对着她蹙眉道:“娘子,夜已深了。外头冷, 咱回屋里头读书罢。”
徐三怔了一下,随即自嘲似地一笑,这便将地上的书纸拾起,跟在唐小郎身后,沿着花间小径,走回了茅草屋去。
是夜,徐三娘秉灯夜读,直至夜半三更,方才和衣而眠。说来也巧,她隔日才一睁眼,那唐小郎一面弯腰端来盥洗之物,一面用那黄鹂啼鸣般的清脆声音,高兴说道:“娘子,好事情,那牡丹结了花苞了!”
徐三一听,连忙掀了被子,脸也来不及洗,长发也顾不上梳,蓬头垢面,踩上木屐便直奔出门。唐小郎见此情形,也急急搁了手中之物,随着徐三,往园子里疾步而去。
此时天色尚未大亮,小园香雾,晓时蒙笼。徐三披头跣足,走到花边一看,便见濛濛雾气之间,那两株似荷莲,俱都生出了小花苞来。那花苞小小的,很不起眼,但徐三看在眼里,却是惊喜不已,抿了抿唇,颤声说道:
“这是四郎在帮我呢。我昨夜才求了他,今日便结了花苞。他听得到,九泉之下,他听得到!”
唐玉藻看在眼中,咬了下唇,却是说不出话来。
徐三低下头来,笑出了声。她摇了摇头,又踩着那木屐,沿着原路,回了屋里,心上着实轻松了不少。
先前她最后一次见晁四时,他曾教过她,该要如何培植这似荷莲。依照晁四所言,这牡丹结苞之后,再过七到十日,便会开出花来。而一旦开花,则会开上十余日,如此算来,定能赶得上御驾了!
徐三忍不住笑意,便连唐玉藻给她梳洗之时,她都呵呵笑着,哼起了小调儿来。而待梳洗罢了,徐三捧着饭碗,坐于桌前,抬眼一瞥,却不由得微微一怔——那盘子里头,赫然摆着三块被掰开来的玉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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