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平则鸣_宋昙【完结】(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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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金黄粟粒,落入徐三眼中,不由令她有些触景伤情。她抿了下唇,半晌过后,又面色如常,抬手将那玉米拿起,张口咬了一下。

  徐三边咀嚼着那粟米,边无奈叹道:唉,这漫漫人生路,只怕除了晁四以外,再不会有人给她剥玉米粒吃了。

  用过早膳之后,徐三披衣出门,先去贾府门口,找人送了信儿,接着又抱着那几本书册,去了杏花巷深处。罗昀见她才过了十日,便过来还书,心里头是惊疑不定,还当她是囫囵吞枣,不求甚解,很是有些不快。

  这妇人穿着一袭褐布衣裳,唇上沾着假须,两边嘴角生来就是微微下撇,很是威严,令人望而生畏,不觉间便敛容屏气。她眼上眼下,扫量了徐三一会儿,随即微微眯眼,沉声说道:“丫头,我知你有疑难之处,欲要寻问于我。只是你问我之前,我要先考考你,瞧瞧你到底学得如何。”

  徐三平静道:“先生只管问便是。”

  罗昀思忖片刻,缓声道:“麟德历中,是如何求月食食分的?”

  所谓麟德历,即是唐朝之时,李淳风所编的一种历法,一直沿用至本朝。而所谓月食食分,通俗来讲,就是月食的程度,若是说得深些,则是月食发生时,地球本影角直径,和月球角直径的比例。罗昀考这么一道题,为的就是看她将那《阴阳历术》学得几成。

  而她话音方落,便见徐三扯了张纸过来,紧接着,又从袖中掏出了一支怪模怪样的炭笔。罗昀见状,微微蹙眉,便听得徐三轻声解释道:“这所谓炭笔,可比饮墨轩的墨,要省去不少银钱。我使得方便,还请先生莫要见怪。”

  罗昀摆了摆手,道:“无妨。你直接写罢。”

  徐三闻言,不消片刻,便已写就。按理说来,她该要默写麟德历中的文言文才对,诸如“有余者,以减后准,百四而一”之类的,但是她实在嫌那没有标点的古文麻烦,便用古人可以理解的方式,列了四个公式,分别对应四种情况下,月食食分的计算方式。

  罗昀抬眼一见,虽觉得这样式有些古怪,但细细一瞧,倒也看得明白。她一眼即明,徐三写的这路子,远比那长篇大论,要明白易懂。

  罗昀很是少见地扯唇一笑,随即皱眉道:“我知道你,心里明白,但是上了考场,可不能如此胡闹。”

  徐三连忙道:“徒儿晓得。规矩是规矩,平日是平日,不能混作一谈。”

  罗昀点了点头,见她应答如流,也知这一本《阴阳历术》,她至少已经明白了七八成。这妇人微微勾唇,复又抬头,看向徐三,跟她出了第二道题目,考的则是兵法这一门:

  “人说将有五材十过,你跟我说一说,五材是哪五材,十过又是哪十过?”

  所谓五材,就是将士的五种德性。十过,顾名思义,即是将士的十种过错。

  这道题考的是背诵,对于记忆力超群的徐三来说,自然是不在话下。她笑了笑,开口平声道:“这一点,倒也好记。五材乃是:勇、智、仁、信、忠。而十过里头,共有五过,是和五材对应的。五材有‘勇’,十过便有‘勇而轻死’。有智,则有‘智而心怯’、‘智而心缓’。有仁,则有‘仁而不忍人’。有‘信’,则有‘信而喜信人’。勇智仁信都会过犹不及,但唯有忠,对于将士来说,是绝不会出错的。”

  她一笑,又继续说道:“除去这五种和五材对应的过错之外,还有五过,分别是……”

  那妇人直直地盯着她,却是蓦地出言打断:“你不必说了。我明白了,你记东西,不像他们似的,榆木疙瘩,死记硬背,你有自己的路子,而且管用,好用。师者因材施教,打从今日起,我再不会考你背诵之事。”

  言罢之后,那妇人也拿了她的炭笔在手,于纸上飞速而绘,画了一幅山路地形图出来。却原来这罗昀知她擅长背诵,便转而考她理解,画这么一幅地形图,也是为了设置情境,考她如何进攻、如何设防、该使甚么计策、对手又会如何应招。

  这道题目,对于徐三来说,确实拔高了些难度。她上辈子可是从来没有打过仗,就连战争题材的书籍和电影,都很少涉及。她对兵法的理解,也就只有《太/祖兵略》这一本书,而这本书乃是宋十三娘亲笔写就,其中内容,在徐三看来,多少有些夸大神话之处,算不得是正经的兵法。

  幸而这徐三娘,到底是聪明人,临危不乱,遇事不慌,冷静思索片刻,也很有条理地一一回答了上来。罗昀听后,眯起眼来,说话的语气比起先前和蔼了许多,只问她道:“历法你看了几日?兵法又用了多少工夫?”

  徐三老实答道:“历术用了两日。兵略看了三日。”

  罗昀抿了抿唇,半晌之后,才缓缓沉声说道:“李知县没看错你,你乃是可造之材,若有人旁推侧引,日后必成大器!只是你记住了,大聪明的人,小事必朦胧。而若是不下苦功,饶是有大聪明,也终将一事无成。若是与民为害……那更不会有好下场了。”

  徐三闻得此言,垂下眸来,缓声笑道:“师父若说我有大聪明,那我便认下这个名头。只是先生尽管放心便是,我早先已然立誓,若读书,便专心一志,若为官,则利国利民。这些道理,我都再明白不过。”

  罗昀默不作声,又看了她好一会儿,半晌过后,方才出声,转而跟她讲起了兵法之道来。徐三方才对这题目的回答,自然是行得通的,但绝对算不得是上佳之策,而罗昀要告诉她的,就是最好的、最稳妥的、胜率最高的对策。

  罗昀这一讲,便讲得十分详细生动,徐三听着,也不由有些入迷,时不时便出言询问。只是她这心里,却也生出了几分怀疑来——那罗昀先前说自己是无名小辈,可她若果真只是祥符罗氏的一个旁系子弟,又如何会有这般学识呢?她讲起战争,讲起兵法,倒好似是真上过战场一般。

  徐三虽有疑问,却绝不会贸然问出口来。她心里清楚,若是罗昀隐瞒身份,那么她自然有她的原因,她不好问,亦不能问。

  师徒二人论起兵法,一直从晌午时分,说到了黄昏月上,就连口饭,都没来得及扒拉。徐三见她面有倦怠之色,却还是强撑着要说下去,连忙及时劝阻,接着又去了厨房,亲自给她烧菜煮粥。

  二人对桌而食之时,那妇人虽是不苟言笑,却仍是半感慨半夸赞地道:“人都说君子远庖厨,早先我也觉得,这下厨之事,交由男人和仆妇做便是。如今方才明白,无论甚么事儿,都要自己会、自己能,方才是为人之本。丫头,你这手艺,着实不错。”

  徐三一笑,忙又给她夹菜盛粥,而那妇人手执竹筷,忽地想起了甚么似的,猛地抬头,又向她说道:“今日我上街之时,听人说起,据闻再过十余日,官家便要来寿春了,这可是真事?”

  徐三稍稍一顿,轻声应道:“确有其事。”

  罗昀闻言,薄唇紧抿,一言不发,那两边嘴角,似是又往下耷拉了几分。徐三不敢多言,只埋头吃饭,恍惚间听得那妇人叹了口气,可再一抬头,却又一切如常,并无异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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