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锦灰_清扬婉兮【完结】(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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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正在喝茶看电视,度过一个惬意的周末清晨,他失散多年的女儿,却风尘仆仆地来投奔他。

  他拉我坐下来,手忙脚乱地拿香蕉、芒果、樱桃以及别的我叫不出名字的水果给我吃,然后,定定地看着我:“妈妈怎么了?”

  我低下头:“死了!”“怎么死了,怎么会忽然,年纪轻轻的,就死了?”他几乎从沙发上跳起来,身子在发抖,嘴唇在发抖,那修长干净的手指也在发抖。我一下子就哭了:“你那么关心她,为什么不要我们,为什么不管我们?她生病了,哮喘病,一个人,谁也不知道,就突然死了。”他低下头,一下子瘫软在沙发上,像一个犯错的孩子,接受我愤怒的审判,许久,才抬头问:“什么时候的事?”“四月。”

  “那这几个月,你在哪儿?”“舅舅家。”

  他的目光涣散开,一下子明白了我泪水中所有的含义。他伸出手,用大拇指划去我眼帘下的泪水,姿态惘然地看着我,我看到那星光落入深海一般的双眸涨了潮汐,他哽咽着:“爸爸对不起你!茆茆,没事了,没事了。”

  我就知道,他不会不要我,而这么伤心的男人,我该原谅他。我饿了,于是抓起一个苹果,咔嚓咔嚓地咬起来。这时,听到外面汽车电子锁的嘟嘟声,然后,是窸窸窣窣的开门声。

  一对母女,手提大包小包,进了客厅。

  19

  那女孩真是美丽,我第一次明白了气场这个词,就是她安静地站在这里,周边的空气却仿佛在劈里啪啦地开花,漾在一道道无形的光圈里。瓷娃娃就是用来形容这样的肌肤吧,光洁的额头,连一颗痘痘也没有,小鹿一般纯净的眼睛上,扑闪闪的睫毛如两把打开的小扇子。她身上穿的裙子的牌子,是叫“淑女屋”吧!我们班就有女生穿,贵得要死,那些花边和蕾丝穿在她身上一点不落俗套,立领的小碎花衬衫,将她的脖子衬得修长,她站在那里,像一只骄傲的仙鹤,然后冲我爸爸喊道:“爸!我们买了你喜欢的咖啡哦!”

  她的目光,轻轻从我身上扫过去。我拘谨地站起来,自卑得像只鼹鼠在黑洞口探头探脑,心里慌成一片被风吹乱的杂草。

  原来,爸爸早已再婚,还有了这么漂亮的女儿,女孩看上去和我一般大,证明爸爸在妈妈怀孕时或更早的时候,就有了别的女人。我刚刚对眼前这个陌生的男人建立的好感,瞬间荡然无存。像莫央预想的那样,我投奔的未知命运,终于揭晓,后妈、姐妹,一样不少。

  女孩身边的中年女子,就是爸爸的妻子吧!她看上去并不特别漂亮,人到中年,却有很好的身材,还有一双弯弯的,会笑的眼睛,不像是坏后母的样子。她正在玄关处低头换鞋,熟稔地对爸爸说:“苏岩,帮我把车停到车库吧!”隔窗望去,门外的甬道上,停着一辆银灰色的轿车。

  女人一抬头,看到我,微微一怔,很自然地打招呼:“来客人了啊!洛秋,是你的同学啊?”

  原来女孩叫洛秋。洛秋正往冰箱里放食物:“不是。”

  苏岩尴尬地笑笑,伸手将我的肩膀揽了揽,说:“她,是茆茆,我和叶青青的,女儿。”

  一句话,爸爸分成几段来说,是一种反复肯定的语气。女人的身体僵了一下,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然后走过来,坐下来,用一种柔和的猜谜一般的目光看着我。“茆茆,叫云姨。”

  我怯生生地叫了声“云姨”,女人和气地点点头,依旧用猜谜一样的目光看着我。

  在冰箱旁整理食物的洛秋听到爸爸的话,惊愕地转过头,那双小鹿一般纯净的目光看着我,排斥、抗拒、怨怼、诧异,各种情绪在空气里蔓延。

  爸爸看到她的目光,有些尴尬,看看她,又看看身边的云姨,说:“哦!茆茆,叫姐,哦不,不知道她俩谁大,茆茆属兔,四月的。”

  云姨温和地回答:“洛秋比她大一岁。”爸爸正要再次吩咐我叫姐姐,只见女孩用眼白狠狠地剜了每个人一眼,然后拿了一个冰激凌甜筒,劈里啪啦上了楼。气氛诡异。

  瞬间沉默起来。我手中的半个苹果,因为咬开长时间暴露在空气中,已被氧化成淡淡的一层黄。我拿在手中,吃也不是,扔也不是。

  肚子在这时不争气地咕噜了一声。云姨善解人意地拿掉我手中的苹果扔进垃圾箱,又剥开一个香蕉递给我,说:“饿了吧?我去做饭。”爸爸将遥控器递到我另一只手中:“想看什么自己换台。”然后,跟着云姨进了厨房。是那种半开放式厨房,一转身,就能看到客厅。在抽油烟机轰轰的工作声和哗啦的流水声中,他们一直在絮絮叨叨迂回婉转地说着什么,听不真切。

  女儿来投奔,总要和现在的妻子说一声。我拿着遥控器,半天也没找到节目按键,不敢乱按,只好盯着屏幕,看那档新闻过后的一个法制节目。忽然怀疑自己跑来这里的意义。阳光照进来,微尘在一束光柱中飞舞,眼前的一切,豪宅、美食、爸爸,仿佛都是一个华丽丽的梦境,那么不真实。我坐在那里,惴惴不安,就像一个做美梦的人,很害怕美梦太短很快醒过来。

  我被遗忘在客厅里,忽然很害怕那个温婉可亲的女人让爸爸改变主意。

  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有一种冲动,我像一个可耻的逃兵,准备放弃眼前的一切,弃甲而逃。

  我刚挪动一下屁股,爸爸就出来了。刚才一脸尴尬的表情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春风满面。他手里端着一盘松鼠鱼,一边往餐桌上放,一边招呼我:“茆茆,去,到三楼,叫洛秋下来吃饭。”那口气熟稔得仿佛我是这家里再平常不过的一个成员。

  敏感早熟的孩子,当然明白爸爸的苦心,他是想让我和那个叫洛秋的女孩早点相识,像姐妹一样相处,他想让我快点融入这个家庭。

  我依言上了楼。扶着铁艺雕花旋转楼梯拾级而上,我的步子,轻而缓慢,楼梯的墙壁,俨然一个画廊,挂满了大小不一的摄影作品,都是爸爸的作品吧!

  这些年,他或许去过很多地方,可是,唯独没有回过梧桐巷。可我现在,却要和这个男人生活在一起。上了三楼,洛秋的房间正对着楼梯,门开着,整个房间是一种粉沙的柔媚,那种韩式风格的装饰和她相得益彰,而最引人注目的,是一架黑色的钢琴。洛秋斜斜地倚在床上,正在翻一本花花绿绿的瑞丽杂志。

  “嗯……嗯……那个,爸爸叫你下楼吃饭。”我嗯嗯了半天,还是不能把“姐姐”叫出口。那太怪了不是吗?

  她漫不经心地抬起头,忽然尖叫起来:“啊呀!你怎么不换拖鞋就进来,把地板都踩脏了。”

  我低头看看脚下的一双平底凉鞋,光脚因为半天的奔波,已汗腻不堪,甚至指缝里有了泥垢。一时间,我脚下如踩了荆棘,刺痛痒麻,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我刚才就这样走进来,没有人告诉我应该换鞋。

  “好了,我知道了,马上下去。”洛秋不耐烦地冲我挥挥手。我离去的那刻,看到淡粉的墙壁上,有一片毫无章法的褐色圆点,像大片的苍蝇飞扑在那里,目光再一路向下,木地板上,是一摊融化的巧克力冰激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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