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听你的。上海好是好,就是一马平川,没有自然风光。一个70米高的佘山都可以称作国家森林公园,真是吓人。”我发议论。
“平原都这样,也有好处啊,交通方便,物流迅捷。”
“有时真想找座山来爬,想闻闻新鲜的松树味道。”我抽抽鼻子。
“你们有年假吗?”
“有的,一周,要提前申请。你们呢?”
“差不多,不过从来没休过这么久。休年假时我们去远的地方走走。”
他很自然地说“我们”,好像把我和他的未来联系到了一起。我的脑袋又开始飘忽了,不知道是自己太容易飘忽还是他不动声色撩人的手段太高。
车开上世界上最大的隧桥,长江隧桥时,我忍不住打开车窗,兴奋地掏出小相机对着桥体一阵猛拍。这座桥像一个“人”字,平直的桥面从腰际穿过,形态曲美壮观。风把我的头发吹得凌乱不堪,江非均降低了车速,提醒我:“头手别伸出去,注意安全。”
这时旁边一辆卡宴贴着我们刷地飞驰而过,后座上有年轻男人探出头喊:“美女——相机掉了——”
我愣了一下,忍不住回叫道:“你脑袋掉了,十三点!”
江非均伸出右手在我头顶拍了一下,像拍只小狗。
中午他带我去吃非常乡土的农家乐,据说主人家不缺钱,只接待熟人和朋友,去之前都要预定。
彼处小院幽静,藏在一大片树林里面,矫健壮硕的公鸡母鸡满地乱跑。院子背后有杨梅,批把,桑树。杨梅和批把都还没成熟,只有桑葚像串串小号葡萄缀满枝头。
崇明的山羊火锅很有名,那种羊听说是“墩”过的,也就是太监羊,吃上去一点都不膻。不过天气太热了,我怕上火不敢吃。我们要了烧毛蟹,白米虾,黄金瓜,土鸡汤,就坐在院子里的紫藤下面,慢慢地吃,碎碎地谈。真是时光悠然,此刻静好。
下午去摘桑葚。很小的时候住平房,后院里就有桑树,叶子喂蚕,桑葚吃掉。这个季节的桑叶是深绿色,背上毛茸茸的。桑葚暗紫发黑,吃到嘴里连嘴唇都变乌了,自己感觉不到,江非均递过来纸巾示意我擦嘴,纸巾一抹,哈,全是黑水,像吸血鬼。
我边摘边给江非均讲小时候养蚕玩的事情。一个蚕卵起初就像针尖那么大个黑点,到变成小蚕,慢慢肥白胖大,最后再变成蚕蛹,过程只有三四十天。我们用竹簸箕装蚕,晚上撒层桑叶在上面,半夜醒来会听到蚕吃桑叶的沙沙声。
有一次哥哥整我,往我衣服里放了两条蚕,吓得我哇哇大叫。老爸敲了他两个爆栗,我也两天没有理他。
江非均专心地听我讲。“你和你哥哥的感情应该很好吧。”
“是的,他比我大三岁多。小时候老吵架打架,但是在外面谁要欺负我,他就跟谁急。你呢,有兄弟姐妹吗?给我讲讲你小时候的事情吧。”我充满期待地问他。
“我有个妹妹,比我小两岁多,现在在德国,先生是德国人。”
“哇,那和妹夫沟通会不会有障碍?德语嗳。”
“用英语,妹妹也可以翻译。”
“你家和我家一样,儿子在父母身边,女儿反而在外面。你当年为什么不留在外面?”
“……我和前妻是在美国认识的,她是独女,父母希望她回国,所以就一起回来了。”
“对不起……我不知道这些。”我懊恼地说,此情此景,我才不想触及他的前情旧爱呢。
“没关系,都是过去时。”他轻描淡写地说,“再讲讲你小时候吧,你小时候是不是很调皮?”
“不调皮,只是胆子比较大,喜欢和男孩子玩。你呢,小时候什么样?”
“和其他男孩子没什么两样,也调皮打架。”
“你还会打架?”我很惊奇,瞪大了眼睛问他。眼前的男人冲淡谦和,怎么看也不像打架闹事的问题儿童呀。
“没打过架的男孩子几乎没有吧?男人的天性。”
我摇摇脑袋,“想象不出来,你现在这么稳重,看来人是具有多面性的。”
江非均眼睛弯了弯,“那你慢慢了解我,发掘我的各种阴暗面,不着急。”
嗨,这个人,就像深藏不露的江湖高手,盈盈笑语间刀光倏忽一闪直刺心尖,让人防不胜防,不知不觉就坠入彀中。
那之后我们又去了西沙。西沙是崇明比较新的景点,连门票都不收。绵延的木栈道连接着无边无际的绿色芦苇,目尽之处是灰黄的大海,水面上有只帆片影游弋。天色极湛蓝,蜻蜓在低处跳舞,候鸟在高处旋飞,嗷嗷地低鸣。
芦苇丛下的泥土里全是圆溜溜的沙蟹洞,好多人在吊螃蟹。
江非均帮我买了个很简易的钓竿,就是根细木杆子上套一个小铁丝环,再穿根蚯蚓。
我们找了个人少的地方,坐在栈道上悠闲地钓着。那些小螃蟹很傻,一旦咬住吊钩,打死也不会松开,用手拽都拽不下来,要把它们放到地上,他们才会胆颤心惊地爬走。
我管钓,江非均负责把我钓上来的螃蟹放到网兜里,没过多久我们就钓了七八只。江非均接电话的时候,我又钓上来一个大块头,这家伙放到地上以后逃得飞快,我伸出手去抓,食指被螃蟹的大钳子狠狠夹住,痛得眼泪差点飙了出来。我跳起来想把螃蟹甩掉,可大块头咬定手指不放松,一副视死如归的劲头。
“把手放在地上!”江非均低喊。
我赶忙照办,螃蟹挨着地,立刻摇摇晃晃地爬走了。我低头看自己食指,先是泛白的两个凹坑,然后迅速变红发肿。
江非均把我手拿过去观察,“问题不大,待会买瓶冰水冰一下。”
说完低头往我手指上轻轻地吹了口气,那气息暖暖的,我抬头看他,他也正看我,目光也是暖暖的。
我们在西沙一直呆到落日下山。太阳慢慢地沉入了芦苇荡背后的大海,海面先是金蛇乱舞,然后变成浓烈的红,最终慢慢归于黑暗。
晚上从崇明回来,我们就在路过的豪客来随便吃了点东西。这顿饭是我请客,江非均也没有坚持。
完了他要送我回家,我怕他开车太累,只让他送到地铁口。江非均也不和我争辩,只说了三个字:“我愿意。”
一剑封喉……我像被捏住了喉咙的小狗,一声都哼不出来,只能红着脸乖乖地坐上了他的车。
江非均打开了车载广播,交通台正在播hello夜上海,背景音乐轻柔舒缓,主持人是磁性的男声。我把车窗按下来,凉风带着喧嚣的城市气息鼓鼓吹来,降低了脸上的温度。三十岁的人了,红个脸居然要红这么长的时间,真叫人羞惭,皮肤白也时也很麻烦啊。
晚上十点过,我们小区车道上已经停满了车,到处挤挤挨挨的,我让江非均别开进去,开进去也别停,我下了就开走。结果他把车停到了小区门口,熄了火推开车门说:“我送你进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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