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上说,海上有一种鸟,这鸟便如人母一般,雏鸟无所食,它便是呕血也要喂饱了它们,甚至是啄破了弱小的胸膛,扯出自己的心肝喂它们。姆妈便是这鸟,你、我,喝干了她的血,又如此残忍的吞了她的心肝……我恨你……也恨我自己。”静云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气力将这话说出了口,而后就一直呆愣坐着,一动也不动了。
……
连着几日,静云都没有咽一点食物,只是伤心流泪。书言命着彩莲日夜看守着,又好说歹说强灌了一些汤水下去,这才不至于叫静云把自个活活饿死了。
不过一周多,静云便瘦得颧骨突出,面如死灰,眼睛深深的凹了下去。她心下不停的想着,母亲“砰”的一声就倒下了,转眼就没了。可是她宁可自己也被一枪打死了,可是她竟然还有知觉,她简直不能原谅这样的自己。
李淑贤带着如意、上官月娟也来屋里看过静云一次,她都是有些神情恍惚的,两眼空洞的全然没有任何人的影子了。李淑贤只得叹着气,念了几声佛经,见静云依旧没有反应,只得讪讪的带着两个姨娘走了。
临走前,上官月娟回身望了静云一眼,那兔死狐悲的伤感更甚,她隐隐有一种感觉,如若她继续混混沌沌的在张家度日,怕是将来在这里生不如死的人也便是她了。
芷溪来的时候,静云就如活死人一般闭着眼。她的泪已经流干了,双目干涩的再也哭不出声来了。楼下摆钟的声音,仿若一刻一刻的提醒着静云这伤痛的真实。
“静云……”芷溪轻声唤了她一声,而后轻抚着她的头顶:“你振作一些罢,你该要带着伯母的信念,好好活下去的。”
静云喃喃着蠕动着干裂的双唇,哑声道:“芷溪,真的么?这一切都是真的么?我竟然真是一个没了母亲的人么?人都说天道好轮回,报应不爽,可是姆妈是这样的柔弱,何以暮年竟要遭受这样恶劣的催折?老天爷,真的太不公平!太不公平了!”
终究是哭久了伤身子,静云泪枯气咽,整个人都像浮若游丝一般了。
芷溪轻拍着静云后背,只觉得她疲乏至极,狂激的悲苦简直要漫便她的全身了。芷溪忧心忡忡道:“你好好休养几日,等伯母的后事处理好了,我就想法子送你出城。”
静云的喉间,发出沙哑的丝丝悲鸣,她几乎是瘫倒在芷溪肩上了。3.7
第184章 半江无阳(八)
裴尚贤大殓时,静云强撑着身子也去看了。裴尚贤的尸身躺在一张洁白的床上,两手交于胸前。黯淡的烛光中,静云看着姆妈的面色,却是异常的静穆平和,她的口角似是含着微笑,只是像沉睡过去了一般。一位黑衣神父,在前头祈祷着。
金润之在裴尚贤的手里放了一个十字架和一束香气蓊勃的鲜花。裴尚贤早年是出自教会学校的,因而早就受洗了礼,这些金润之自然都是晓得的,因而这墓地,也是他在外头帮着张罗的。
金润之的脸削瘦了许多,两颊也是深深的凹陷了下去,没有人知道这些天,他是怎么过下来的。
有人说,前总理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头,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仆从推门进去的时候,他已是咬破了舌头,地上一滩的血迹。也有人说,他醉酒了,将酒瓶里的酒洒满了整个屋子,企图纵火,幸而被人及时发现制止了。
总而言之,金润之相关的传言,这些日子总是占满了沪上小报的豆腐块里的。诸人都道他是因为失了总理之位,难以东山再起而失意,又有谁知晓,他是失去了今生都不再能拥有的一个倩影了。
这是一处以法国伯爵名字命名的墓园,深处法租界的中心地带,却隐秘在一座小坡上,颇有闹中取静的意思。入口是一个十字架,这是一个传统的天主教的墓地。
静云穿着黑裙,举着一只白玫瑰,神父在前头说着什么,她已然是听不清了。风一吹起,将披肩吹了开来,书言帮她挽了挽,望着她面上如死水的神色,心下却更是心疼不已。
静云心下的悲苦,渐渐成了沉绵的哀思,就如那洪涛已退,只剩下一派沦漪的水,荡漾摇曳于无穷。许多年后,当她回到上海,回到墓园,她仍旧不敢回想那一日是怎样的。她永远的送别了母亲,看着她进了墓地,从此安眠着,却再也不会起来笑着喊一声“静云”了。
乌云黑压压的,气势汹汹的从地平线涌上来了。雷电闪闪,如若金蛇,在云缝中乱迸跃进着。老天爷好似愤怒的挥着长鞭,击挞着这座城市,隆隆的雷声,听起来倒像是一声声的诅咒了。
大雨磅礴地落下来,猛扑着车子的玻璃窗,整条路上的车子,好像都要被吞噬扫荡而去。窗上的雨淌的太急,静云已然看不清外头的光景了。车子缓缓在弄堂口停了下来,书言撑开了黑色大伞,开了车门:“到了。”
静云抬眼向外望去,这熟悉的梧桐树,还有斑鸠孤鸣声,她垂下了脸,只是茫茫的下了车子。她没有靠在书言的伞下,只是径直进了弄堂,推开那扇早已斑驳发霉的木门。
家中一切齐齐整整的,是裴尚贤回上海的头一日,静云亲自来收拾的。桌上还摆着一束梅花,这是静云从后院折来的,她总想着这清浅的淡香该是母亲喜欢的。可是母亲并没有等到回家的这一刻,花仍开着,人却没了......
“若是你觉着这几日公馆里头住的不自在,那我便着彩莲到这里照应,你可在这里多住几日,养养心神。”书言缓缓开口道。3.7
第185章 来去之间(一)
“不知道为什么,昨日夜里,我做了一个很浅的梦,这梦很真实,好似姆妈还未有离去。就像小时候那样,拥着我与鸿弟,透过阁楼仰望外面的星空。姆妈的天文知识倒是比我们强的多,时常指点教我们认识。说起来惭愧,从小便常听姆妈在说,却是至今许多星座仍旧不识得,约莫隐隐还算认得一颗北斗星。”静云淡然说着。
听罢,书言点了点头:“人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最近这些天,思虑太多了,因而睡眠也总是不大好了。”
静云转身望着书言:“这些日子,我心下日日都在煎熬着,今日总算能稍微冷静一些,与你好好说说话了。书言,我们原本就做过约定的,开春了,你便放我走吧。”
书言面上的神色渐渐凝住了,他觑起眼来,眸中尽是一眼望不到底的深邃:“姆妈的事,我是有责任的,可是事情远不是你想的那般。这里面还有许多的事我得去查清楚了,才好与你解释。”
“不,你倒是不需要与我解释什么,我只是想要你一个肯定的答复。若是你能应允,那么还希望你能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个字。”静云从手包中拿出一张早已备下的纸张,上面娟秀的字体写着“离婚协议书”几个字,看着上面的褶皱,显然,她早就备好了,不过是今日才拿了出来。
书言以手扶额,而后苦笑了一声,心底一股说不清的痛感涌了上来:“静云,你就这样迫不及待的要走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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