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水仙面色一肃,“不会太好。”
温子然喟然长叹,“古往今来,多少人丧命于瘟疫。”
霍水仙听到了一个来自医者的无奈,她虽不能完全感同身受,但如此境况,作为唯一知道天花的人,她多多少少能体会到什么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总会过去的不是?”霍水仙如是宽解温子然,亦如是宽解自己。
温子然突然朗声道:“吾命如蜉蝣。”
“朝生而暮死,当尽其乐,既是寿数,何悲乎?”
一个略显低沉的嗓音远远道来,霍水仙扭头顾去,却不是别人,正是令她方才心慌如麻的齐天。
“齐天,我还以为你……”霍水仙为自己的妄下论断羞惭不已。
“以为我已经走了?”齐天一语道破,走到霍水仙跟前,予她和温子然分别递上一份油纸包。
霍水仙捧过鼓鼓的纸包,热度隔着那层薄薄的纸传到她手心。
齐天温柔一笑,“一早出炉的桂花糕。”
“我……”霍水仙鼻尖油然一酸,是啊,他怎么会撇下她不顾?
齐天笑意愈浓,指腹轻摩其侧脸,宠溺地看着她,“傻丫头,我怎么会留下你一人。”
“咳咳咳咳……”已经回到桌子旁,摘下棉罩准备吃包子的温子然假意咳了两声。
霍水仙当下回神过来,眼神不迭闪烁,慌不择路地撕开纸包,取出一块温热的桂花糕放入嘴里,蜜意瞬即围住舌尖。
“好吃吗?”
“嗯,好吃。”
饱餐过后,霍水仙抽空想起一人,连忙问道:“那个王爷去哪里了?”
齐天辞气淡然地道:“官兵查了一整日,人数不少,王爷今日一早便领了大夫前去诊断。”
“人数不少……”霍水仙喃喃重复着这四个字,虽然她未曾见过天花,但她却永远无法忘记亲身经历的非典。
那段时期,全国上下,尽皆人心惶惶,草木皆兵。医生护士不分昼夜奋战在抗病一线,国家新闻每天滚动播放各地状况,几乎每半个小时都能听到或真或假的“非典”患例,而关于预防“非典”的偏方,可以说是五花八门,漫天疯传。连绿豆水、银耳羹等寻常吃食,都能被充作毫无医学根据的救命偏方。为提升谣言的可信度,甚至有人为此编造了一系列神话故事,并大肆宣扬,比如初生婴孩道破天机,比如龙钟老牛忽言人语,而药神托梦,华佗托梦,扁鹊托梦等托梦说更是层出不穷,连风马牛不相及的一些古传书籍都能被冠以预言之名,多方风言,林林总总,传的是俨乎其然,令惶恐的人们尽皆信以为真,争相施为。
非典期间,最为紧俏之物并非药品,而是口罩。大街小巷,田间地里,学校医院,但凡人聚之处,人人脸上总挂着一只白色口罩,倘若取下口罩,便叫人觉得周遭的空气里都是非典病毒,吸上一口必定染病。瘟疫,从古至今都堪比洪水猛兽,令人闻之色变。
而今京中爆发的天花,比之那一年的非典,情况要严重得多,控制不当,便是城毁人亡。
齐天拍了拍她的肩,“别害怕。”
“你方才出去没有戴棉罩?”霍水仙这才回觉到齐天方才进来之时,脸上空空如也。
齐天从袖中取出棉罩,扬了扬,“戴了。”
霍水仙吁了口气,惊觉自己竟吓出了一身汗,不知是桂花糕食太多所以发腻,还是天儿太闷热,心口子堵得慌,睐向房中人,“子然。”
温子然咽下一口包子,喝了杯水,沉声道:“你别慌,待看今日如何,种痘之法的推行看来要提前施行了,等不了了。目前最要紧的是将天花患者隔离,以免其蔓延到无法收拾的地步,私以为,全城禁行为上。”
霍水仙道:“想必陆上燊已经在做了,”突然转向齐天,“齐天,我想出去看看。”
齐天沉默不语,这是他第一次对霍水仙提出的要求迟疑,为了她,他可以不惜与皇帝为敌,但他却对天花这些病症束手无策,那就如同一个隐形的敌人,看不见、打不着,拿它毫无办法。
霍水仙垂下眼帘,轻叹一声,“待在这里什么都做不了,一城人水深火热,我心不安稳。”
“好,我们出去。”齐天松口应允,他总是舍不得违背她的意愿。
☆、气象骤变
出去前,霍水仙走到温子然对角的房外,里面住的是霍水仙最先发现的患病乞丐,她几乎每隔两个时辰就要去探看一次。
霍水仙抬脚就要迈上前敲窗,齐天却抢先一步走在她前面,把她挡于身后。
霍水仙无奈地笑了笑,每次只要她一靠近这个房间,齐天总是显得异常紧张,仿佛里面关了一只食人野兽。尽管她告诉他只要遮住口鼻,不与之直接触碰,便不会染上,但他却始终坚持不让她靠近。
“谁啊?”屋内传出患病乞丐沙哑无力的声音。
霍水仙大声喊问:“大伯,是我,你今日可有好点了?”
“好点了。”患病乞丐正躺在床上,无事可做,也不知自己到底是患了何病,只知自己昨日在街上碰到这位姑娘后,便被一个大夫模样的人问了好些问题,随后又被人带到了这里。虽然这些人不让他出这个房间,但他却很喜欢这里,因为这里有吃有喝,有干净衣裳穿,还能睡这样软的床,若是能让他多住些日子,即便是不出这房间也不无不可。
“大伯,你能过窗边来让我瞧上一眼吗?”霍水仙想确定是否真如他所说那般
“来咧。”患病乞丐翻身下床,胡乱穿上鞋子就去开窗。
霍水仙伸脖子一瞧,那患病乞丐脸上的天花竟开始发焉儿,此症状明显是好转之迹,接着,其面上红疹会干缩,直至结成厚痂,霍水仙欣悦非常,总算在绝望中看到了一丝希望。
“大伯,你先等一下,别关窗,”霍水仙一掉头便朝温子然大喊:“子然,子然,快出来看看,大伯的天花,就快好了。”
温子然闻言登时放下手中正在研读的医书,戴上棉罩,夺门而出。
温子然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乞丐窗前,仔细观察着乞丐脸上的红疹,委实比昨日焉下去几分。
霍水仙手舞足蹈地解说道:“红疹焉缩,是好转之迹,再过几日,萎缩下去的红疹会结痂,厚痂再慢慢脱落,留下疤痕,也就是麻子。”
齐天拿出绢布为霍水仙擦了擦额上渗出的细汗。
温子然油然感叹:“此症果然奇异,轻者不足以致死,重者却足以毁城。”
霍水仙终于不再阴云满面,紧绷的神经略略松了松,“全城人该是有救了。”
温子然摇首道:“难说,不过,经此倒对天花有了较为深入的了解,我打算将其记录成册,以作后人路引。”
霍水仙当下称许:“天花,由来已久,但种痘法,却知之者甚少,是当撰写成文,造福后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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