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头戴黑纱帷帽、夜行衣束体之人独身穿梭于无人的山间小路上,步伐急急。
穿过几条羊肠小道后,出现一座小木屋,缝隙中透出昏黄烛光,黑衣人走到门前,四下扫了几眼,确定无人尾随后才轻轻敲上木门,嘴里细细吐出两字:“开门。”
“吱呀”一声,木门自内打开。
黑衣人闪身而入,木门重新关上。
木屋内,一年近四十的妇人静候于此,其身着沉香色布衣,头挽刀形半翻髻,髻别黑木梨花簪,黑衣人入屋后,得妇人躬身行礼:“公主此行一切安好?”
被妇人唤作公主的女子脸色沉沉,语气不善,似敷衍地回了句:“安好。”
“那便好。”妇人回直了身子,垂首恭立于旁。
黑衣公主勃然大怒,声色俱厉地愤斥妇人:“我之前不是说过让这事再等等,为何你们竟擅自做主,还把本公主蒙在鼓里?将本公主说的话当成了耳旁风?既然你们自有主张,那还要我这个公主做什么?这个公主,谁愿做谁来做,我,当不起。”
妇人面上的表情却从始至终都未有任何波动,眼帘半垂,辞气恭敬道:“还请公主收回方才之言,你既生在帝王家,身上流着先皇的血,便要承受与生俱来的使命。既然公主狠不下心,那我们这些做奴才的便替公主将事办好。”
听完妇人之言,黑衣公主怒意更盛,几近咆哮地道:“我有得选吗?公主,这两个字听起来多么尊贵,可我却过得连个普通女子都不如,普通女子尚且能做自己想做之事,而我,这个你们所谓的公主,从小便背负着深仇大恨,每日所想之事都是报仇报仇。身为公主,我却连一点权力都没有,什么事情都是你们说了算,什么事情都要听你们安排,我不过就是一个你们一手培养出来的傀儡而已,你们为了给自己所谓的仇恨找一个寄托,就生生毁了我。”黑衣公主用尽全力吼出最后一句,以此发泄胸腔怒火。
“公主尊贵的身份自然是普通女子比不了的,奴才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助公主夺回皇位,为公主清除所有的障碍是奴才们分内之事。公主秉性纯良,有些事自然是下不去手的,不过公主无须担心,奴才们已将此事做好,公主只等坐上龙椅便是。”妇人的辞气、姿势都与方才无异,也并未因黑衣公主之言而生气或愤怒。
黑衣公主此时的感觉就如同自己本是往墙上扔出了一块石头,奈何却打在了一团棉花上,不仅未发出任何响声,反而连石头都不见了踪迹。她一肚子的气无处可撒,一肚子的不服无处可发,一肚子的委屈无人可诉,亦无人肯听。黑纱之下,江溢幽泉,只需一个眨眼,便是滂沱。可是,她却不肯软弱,她也不能软弱。她何德何能可如平常女子那样感伤自怜?她是身负亡国之仇的公主,仇未报,恨难消,责任难卸。
沉寂片刻,妇人见黑衣公主不言语,又苦心劝道:“皇后娘娘为了除掉那个狗皇帝,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韪,更是以身试毒,她临死前叮嘱公主的话,想必公主应当是没有忘,公主切莫辜负皇后娘娘一番苦心。”
黑衣公主的两眼幽泉终究是枯竭了下去,怒气陡收,辞气冰冷,“你们放心,我生来就是一把让你们用来报仇的刀,此仇一日不报,我一日不死。但是,他,你们绝不能伤害他,更不能把他卷进来。若是他因你们今日所做之事而死,那这个世上便再也没有担负起你们仇恨的公主了。”
“公主放心,我们定有办法保他不死,就如皇后娘娘为公主种毒一样,我们也已经为他种下此毒,种过此毒之人,终生不会染上此病。”妇人知道这个人是黑衣公主最后的念想,为了成大业,他们当然是不会将公主的念想这么快掐断。
“你们记好了,”黑衣公主眸光一阴,“那瓶东西你们找到了吗?”
“已找到,不知公主要此物有何施为?”
黑衣公主怒而反问:“本公主要做的事是不是都要一一跟你汇报?”
“奴婢不敢。”
“不敢就好,东西给我。”黑衣公主把手伸到夫人面前,语气强硬,不容违抗。
“奴婢不知公主急要,未将其带在身上,下次公主召奴婢来时,奴婢定当带来。”妇人语气平淡如水,让人辨不出几分真假。
“哼~”黑衣公主却知道她在撒谎,东西明明就在她身上,她却矢口否认,无非就是不想给自己罢了,每一个她想要的东西都能变成他们对她的牵制,她这个公主,当的还真是憋屈。
“夜已深,山路难行,公主还是早些下山去,以免遭人疑心。”妇人这话看是提醒,却与命令无异。
“下次记得将东西带上。”黑衣公主不待妇人回话,转身拉开木门,投向黑暗之中。
黑衣公主甫一离开,小木屋漏出的光便瞬间消失,木门缓缓打开,妇人从门中走了出来,关好木门后,背黑衣公主之向而离。
方才还皎洁的月光,此时已经被一片不知从何处飘来的云遮上,只留下几颗孤星在黑暗中挣扎着。
黑夜仿佛吞噬了一切,但终将被黎明划破。
霍水仙今日起的较晚,打开门时已是巳时初刻。
昨日尚烈的日头,今日却没了踪影,黑云压城,不见一丝风起。因是夏季,今日虽无如火骄阳,却是闷热无比。
霍水仙伸了伸腰,昨晚刚躺下时辗转难眠,毫无睡意,不知不觉睡着后竟一夜无梦,唯觉脖子酸痛,仿若躺尸般在床上横陈了一夜,几乎未动,以至浑身酸麻。
走入院中,连同陆上燊与徐则安在内的几十位大夫均已不在,昨日还议论声不绝于耳的小院一夜之间竟空无一人,如此落差,叫霍水仙心中陡生失落之感,一个令其惊慌失措的念头闪现,齐天也走了?霍水仙一阵惊骇,茫茫然之际,猛地想起温子然,拔腿就朝温子然跑去。
趴在窗边,霍水仙试探地问道:“子然,你还在吗?”
“还在。”与之一窗之隔的温子然此时正坐在桌旁翻阅医书。
“如何?”霍水仙又看了眼紧闭的房门,秀眉微蹙,今日如此闷热,应当开窗通风,不然屋内的人定要闷坏,遂道:“打开窗户罢,无事的。”
“无妨,此病如此凶猛,切不可大意而为。”温子然对天花多有不解,身为医者,自不敢贸然行事。
“闷在房里怎么成?”霍水仙从随身携带的布袋里掏出一个干净的棉罩,“给你棉罩,戴上就是。”
温子然放下手中书,望着窗上人影,“你放在窗下,走开几步。”
“好。”霍水仙将棉罩对叠,置于窗下,依言走开几步。
少顷,窗户打开一道缝,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自窗缝里探出,取走窗下棉罩并快速戴好,周正后,温子然方整个拉开窗扉,“好了。”
霍水仙迈回窗边,打趣道:“闷坏了不?”
温子然笑道:“还好,不知外面情形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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