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他,此句何意?他明明是在对我说话,却似乎听不见我的声音,不应不答。我着急了,伸手去拉其衣袖,却总是落空。
急灼如焚之时,老僧又霍然开口,道了句:世间万物,皆有其因果轮回。
一番禅语听的我云里雾里,不等我弄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老僧突然起身而去。
我慌忙追上,走出好几步才发觉自己身轻似云,而周围来来往往之人对我恍若无视,我将手放在几人眼前乱晃,尽皆毫无反应。我愣在那里,不可置信,似乎明白了什么,缓缓回首。却见,青檀树下,我靠树而坐,纹丝未动。
我死了么?
得此意识后,双脚起了变化,渐至透明,慢慢消失。
怔忪间,忽闻有人唤我之名,声音熟悉却又陌生,我抬起头大声问:是谁?谁在叫我?
无人回答,我顿感失落。颓然转过身去,只见青檀树下,一素衣男子正抱着我,嘴里不迭唤着小蝶此名。
我徐徐飘近,他埋首于我颈窝,我垂落的发瀑遮去其半张脸,叫人瞧不清他容相,我蹲下身去,侧过头看他。
十一年过去了,仅仅露出的半张脸却也能让我一眼将他认出,儿时的许诺,我当了真,你也当了真,临渊哥哥,你为何现在才来?
临渊哥哥容情悲痛,一直唤着我的名字,不断地跟我道歉。
我也唤他,我对他说:临渊哥哥,我想你,很想很想你,我本来打算离开京城去找你,可是我没有听秋儿的话,我错了啊临渊哥哥。
可是临渊哥哥听不到了,无论我说什么,他都听不到了。即便悲恸心扉,此时此刻的我,却是连一滴泪都流不出了,我当真是死了。
身体正一点点消失,我伸出手想要抚平临渊哥哥紧皱的眉头,却触之便过,我再也触摸不到临渊哥哥了。
临渊哥哥抱起了我,蹒跚着出了菩提寺,我紧紧地跟在他后面。
临渊哥哥抱着我上了马车,我坐在他对面,他看着怀里的我,我看着对面的他,我不知道他要带我去哪里,我一直和他说话,可是他却一句话也听不到。曾经清澈温柔的眼睛此时红的吓人,我很担心他,他的身体一直不好,娘亲以前便告诉过我,叫我不要缠着临渊哥哥让他背,可是我刚才一直喊他,让他不要抱我,他却没有听到。
双腿已经消失,我想,我很快就要看不到临渊哥哥了。
马车停了,临渊哥哥抱起我一跃而下。我很开心,临渊哥哥学会武功了。遥忆十一年前,还摔下去了呢,而今的临渊哥哥,再不是那个弱不禁风的小少年,也不会再掉下马车了。
下车后,我举目望去,周遭草木繁盛,花叶如洗,清河泛波,桃李依旧,便是十一年前我和临渊哥哥投石子的小河边了。
他扯下腰间钱袋,连带着荷包一并塞给了车夫,打发车夫走。车夫突然得了一大袋银子,喜出望外地对临渊哥哥谢了又谢,拿着银子笑颠颠赶马拉缰,绝尘而去。
可是我却有不好的预感。
临渊哥哥抱我到河边坐下,笑了,他还是笑的那么好看。
他捡起一颗石子,往前一掷,一道长弧划过,飞出很远,“噗通”入水。他说,小蝶,快起来,临渊哥哥出息了,一定比你扔得远,你再不起来,可要输咯,哥哥可不会让你。
而枕在他怀里的我,却给不了他任何反应。
临渊哥哥笑着笑着突然哭了,他问我,为什么不等他?他还问我,这么多年藏到哪里去了?为什么没有去找他?为什么再次出现却一句话也不肯说?
我想跟他解释,我不是故意不去找他,十一年来,我没有哪一天不在想他,可是我出不去啊,我出不去啊,临渊哥哥。
他听不到,他什么也听不到。
临渊哥哥忽然不说话了,也不哭了。
他抱着我,往水边走去。
我又着急又害怕,我想拉住他,我想让叫他好好活下去,可是我的手已经消失了,我在他耳边喊,拼命地喊,他却听不到。
冰冷的河水扑上临渊哥哥双脚,临渊哥哥一步步往前,水很快平其腰际,接着是脖子,临渊哥哥闭上眼,往下一沉,一缕发丝漂在水面上,恍似一片流萍。最后,连流萍都消失无踪。
水面归于平静,淹没了一切,却不剩半点波澜。
我一声声地喊着临渊哥哥,直到眼前一切皆作烟云,世间万物尽止声息。
这一世的过往风霜,一幕幕在我眼前闪现,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大雪满山河的冬季。
一个扎着双髻的小丫头仰起头,问树下的白衣少年:“你是谁?”
白衣少年转过身,面色如雪,安然喜乐,“你过来我就告诉你。”
☆、红尘一梦
老烛燃红豆,古寺盘云绸。泪溅冷玉枕,相思寄平生。
霍水仙缓缓睁眼,嘴里吐出四个字:“临渊哥哥。”声音缥缈哽咽,几如夜寐呓语。
“小姐,小姐你终于醒啦。”是灵儿喜不自胜的欢呼声。
正伏在床沿打盹的陆上燊被灵儿的声音惊醒,乍然跳起,待见霍水仙已然睁眼,欣喜地不知所措,长身轻颤。
自霍水仙中毒那日起,他便没有沾枕休息,而素来日沐两次的人,却衣不解带地守在榻前,胡茬子疯长都无闲空去理,自己体内的余毒尚未清彻底,却终日守在她床边,寸步不离,不纳任何劝言。
短短四五日,二十出头的儿郎,却沧桑如许。
还是灵儿反应的快,“我去告诉温大夫。”转眼跑了出去。
随后反应过来的陆上燊搓了搓手,辞气激动,声弦抖瑟,高声催促:“快……让温大夫快些来。”
霍水仙还沉浸在遥远无边的梦里,尚未自前尘悲痛中缓过神,脑子里一片浑沌,呆呆地看着陆上燊,似不识眼前人。
“别怕,我在,无人再敢害你。”陆上燊说出的每个字都力量十足。
霍水仙眨了眨眼,开始恢复意识。
观往昔,身事如珠,记忆作绳,缔结两世牵绊。
她是霍水仙,也是殷小蝶。
霍水仙掀开被子,撑身而起,刚动作,一不小心扯到腹部伤口,霎如卷刃烛刀割过,其面色一苦,“嘶。”
“别动,躺回去,你身上有伤。”陆上燊着急地把她重新按回枕头上,拉过刚被掀开的被角为其盖上。
“我要起来。”霍水仙忍着痛,使力半坐起,一挪身,却觉双腿略略僵硬,咬咬牙,上手去移。
“倔什么倔,总是不听我的话,苦头没吃够还是?”陆上燊嘴上虽在斥责,手却在为她穿鞋。
脚入鞋后,霍水仙揉了揉退,往前踢了数下,待筋骨稍稍恢复灵活后,方站起身,往前走了两步,伤口一疼,一个没站稳,眼看就要往地上倒去,陆上燊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抱住,避其伤处,稳稳送入怀中,贴耳轻责:“逞什么强?你这老牛气性,什么时候能改改?嗯?”
霍水仙挣出不甚牢固的禁锢,捂着肚子就往外走,刚到门口便碰见来送伤药的温子然,霍水仙开口第一句便是:“我要找齐天,他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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