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闽越一直没有传来立继承人的消息,闽越到陈国的商路已经开始修了,我们这边负责的人是白樊,闽越那边就不清楚了。燕离又来了信,说还有些事走不开,我回了他一封信问候,聊表思念,便再无话。
陶清与我半月一封信,月圆时一封,弦月时一封,他给我的信总是五百字谈公事,五百字说私事。
他也不算话多之人,即便说起思念,也是淡得几乎看不出来。我平日里给臣下的圣旨加盖的是玉玺,给他的信件,加盖的是豆豆的手印和脚印,这一封封对比下来,依稀可以看见豆豆在一点点地长大。
北方连续打了四个月的仗,终于将局势完全掌控住,唐思实在受不了,找陶清告了假便溜回帝都。那夜里我睡得正沉,梦里隐隐约约听到一阵风声吹动了风铃,眼皮一跳,还没睁开眼睛,身上一沉,便被扑住了,睁眼一看,正对上唐思黑白分明的眼睛。
他的唇角尚未压下,又一阵疾风扫了过来,唐思一凛,在我身上一翻,避开那股劲风,身形在空中一顿,已经和后来之人交手了七八招。
落地之后,唐思破口痛骂:“乔老四,你真是一刻都看不得老子好吗?”
乔羽面无表情道:“私闯禁宫,我有责任抓你。”
“丫呸!”唐思鄙视地看了他一眼,“我找我女人你管得着吗?再说了……”唐思哼哼一声,“就凭你这速度,要是我真心刺杀,李莹玉早见血了。你这效率也太差了吧!”
唐思往床上一坐,长手一身揽住我的肩膀,示威地冲乔羽一扬下巴。“以后她的安全问题就交给我了!”
乔羽沉默看他,然后转过来看我。
我笑了笑,在唐思脑袋上一拍。“得了吧你,他故意整你的。”
唐思一怔:“什么?”
“你没发现门没有开吗?他一直在屋里,你一进来他就发现了,故意等你爬上床才动手的。”
唐思反应过来,咬牙切齿怒道:“你个乔老四,果然见不得我好!”
乔羽面无表情地低头看看地板,又抬头看看天花板,最后看向我,温声道:“我先出去。”
他要留下空间让我们叙旧,唐思一听也不怒了,眉梢一挑,笑哼哼地看他离开,关门,这才又转身将我扑在床上。
“说!想我了吗!”唐思双手撑在我耳边,居高临下看着我,恶狠狠地问。
我笑吟吟看着他。“我说不想,你信吗?”
他埋首在我脖颈间蹭蹭,湿热的触感滑过耳后,耳垂被他忽地咬了一下,我嘶了一声偏头躲开。
“唐思,你属狗的!”
“为了惩罚你说谎,咬你一口。”他勾了勾唇角,细细看了我许久,收拢了手臂将我紧紧拥在怀里。
“怎么瘦了这么多……”他低声在我耳边问。
“这才是正常的。”我回抱住他,微笑回答,“我们上次分开的时候,我刚生了豆豆,身上还有十来斤赘肉没减呢。现在的我,是你第一次见我时候的模样。”
“比那时候瘦一点。”他紧了下手臂,“比蜀山上那次抱你的时候,瘦了一点。”
我脸上蓦地发烫起来。
“我在回来的路上,听人说起你。”唐思忽然转移话题。
“好话坏话?没骂我是昏君吧。”我警惕地竖起耳朵。
“说你勤勤恳恳,励精图治,还算个好皇帝。”唐思嗤笑一声,“还说你不苟言笑,君威十足,伴君如伴虎。”
我摸了摸脸颊,觉得有些无辜。“可能是对着那班大臣,我笑不出来。”
师傅选的班子,能力和人品是不足为虑的,但都有一个显著缺点,没有情趣,不会开玩笑。
“嗯。”唐思揉揉我的脑袋,“你笑起来太淫、邪,在外人面前别多笑,免得有损君威。”
我怒瞪他。
他继续道:“在我面前,能不能笑得真心点?”
我扯扯嘴角。
“再无耻点。”
我拍了他一巴掌,怒道:“我觉得已经够无耻了啊!”
他哈哈一笑,随即冲着我的嘴唇狠狠一吮,问道:“李莹玉,你回来了吗?”
我愣愣看着他。
他的手拂过我的唇角,轻轻摩挲,“他走的时候,我以为你再也笑不出来。”
我笑了。
“他没走,一直都在。”
我环住他的肩膀,轻轻靠在他的肩窝。“我们都在一起。”
唐思回来后不到两天便是清明,我按例劳师动众地去皇陵祭拜列祖列宗,结束时,已经过午许久。乔羽备好了素白的纸花,果盘,唐思抱着豆豆在东门口等我。
师傅不喜欢热闹,我们只是除了周边的草,撒几朵纸花,师傅不爱喝酒,便洒三杯茶。豆豆六个多月大,坐在树下,歪着脑袋看我们,眼睛睁得圆溜乌亮,似乎有些迷惑,大概也不知道我们做什么。她在宫里吃得好睡得好玩得也好,长得壮了起来,五官渐渐长开了,脸上身上皮肤也慢慢变白,难道真的跟名字有关?自从改名叫红豆,她就越发白里透红粉嫩起来,从黑米团子变成了红豆馅糯米团子。
这孩子不怕生,唐思又是个会玩的人,鼓捣出奇奇怪怪的小玩意儿来哄她,不过眨眼功夫,就贿赂成功认了爹。她喜欢让唐思抱着荡秋千玩,咯咯咯笑着,衬着那身圆滚滚花花绿绿的衣服,跟小母鸡似的,乔羽如临大敌在一旁盯着,生怕唐思一个不小心手松了把孩子甩出去。
唐思鄙视地白了他一眼,把小红豆抱着怀里吃她脸上的嫩豆腐。“这孩子跟我亲,你吃醋。”
豆豆痒得咯咯直笑,抬手去抓唐思的头发。
我几乎要怀疑是不是自己又选择性失忆了,其实唐思是豆豆的亲爹?
后来又有了一个解释——因为唐思是豆豆来到这个世界上看到的第一个人,雏鸟情节吧……
唐思摆着香烛果盘,乔羽拿着锄头除草,我把豆豆抱起,走到坟前停下,低头对她说:“豆豆,这是父亲。”
她瞪着乌亮的眼睛,微张着小嘴,扭头看了一眼墓碑,又回头来看我,噗噗冒了两个口水泡泡,小手抓着我的领口,咿咿呀呀喊了两声。
乔羽放下锄头,来到我身后,温声道:“可以了。”
我环视一周——
师傅喜欢清净,因此选的这块墓地比较偏僻,在东边围场和皇城之间,还在皇城管辖范围内,一般百姓也不能葬在这里,方圆几十里地里地,人烟罕至,绿草茵茵葱葱,只有这墓地周围的杂草明显比较稀疏,乔羽也不过片刻便除净了。
我手执毛笔,沾了朱砂,放到豆豆手中,我再握住她的手,顺着墓碑上的比划一字字描摹。
沈东篱
未亡人李莹玉
——师傅,原谅我那时候,没有勇气来送你……
豆豆仰头看我,啊啊叫了两声,我低头对她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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