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是何人?”
我见他虽然面容枯槁,眼神却异常矍铄,虽然上了岁数,但还是能看出来年轻时容貌俊美,而且,我觉得神似一个人……
“老朽已经是死了的人,贱名不足挂齿。”
见他神神秘秘,我也不打算多问。能在这冷宫居住多年的,恐怕多半都是先皇的侍君。应该来说如果先皇驾崩后,没有子女的侍君便出家,有子女的便随子女一同去封地。当年圣惠太君发动政变,除了尹如意和尹天洵,剩下的皇女都被杀了,他们的父君也应该出家或不在人世了,为何这冷宫里还有一个呢。
我仰天一笑:“这么说起我也是已经死了的人,苟全一条会喘气的贱命在这世间,你是想要出去而不能,我是想要去的爱人身边而不能,如此说来,我们真当同是天下沦落人。”
老者淡淡摇头:“没有什么稀奇,这世间的人大多如此。”
我纳闷:“怎么会如此,那当朝皇帝,坐享三宫六院,一将功成万骨枯,她的宝坐下有多少冤魂?”
“你以为她就快乐了?你错了。”
我怔在原地,见他从怀里拿出一只玉萧。
抚摸着上面的玉穗。
操着那沙哑的声音,出神:“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我恍然如梦,难道说……
“斗胆敢问,当朝洵王珺与您什么关系?”
他把那玉穗递给我:“她是我女儿……她的一生也很苦,如果你能出去见到她,把这个交给她……如果不能,就和她葬在一起吧。”
尹天洵竟然有个活着的父亲?圣惠太君没有杀他,而是将他在这冷宫囚禁多年?
哼,这与杀了他又有什么分别?
与自己亲生骨肉生离,生死不复见,这就是所谓帝王的宽容?
我摇了摇头,苦笑道:“我虽与洵王无大仇,但私交也不能算好的,太侍只怕所托非人了。”
况且我能不能活着出去都未可知。
“没有……关系,我只想,将这玉穗带出宫中,葬在外面,我下辈子一定要做一只自由的鸟……与尘世不再有牵扯……”
见他心意笃定,我只当完成将死之人的心愿。
“好吧。晚辈能在这里见到您,可能也是天意,那就让我来做这个差事吧。”
他笑了,笑的慈祥又安宁。
突然间,我的心里仿佛一阵绞痛。
其实,这里与外面,不过一墙之隔。如果仅仅是从距离开说,离开这个易如反掌,但人偏偏给自己设置诸多障碍,以至于裹足不前。权力,欲望将心一层层的困死在这美丽的牢笼,生生死死都不能超脱。
☆、充军
“前辈,您下一辈子一定是个有福气的人,一定会是个自由的人。”
我这么说除了想安慰他,更多的坚信苦尽甘来的道理。
他淡笑着点点头,又拿起玉笛吹奏起来。那旋律,竟然与我往日在宫墙外听到的琴声并无二致!
原来,是他!
那个与我解闷解忧的宫闱老者,竟然是昭太侍,尹天洵未死的父亲。
不得不说这一切都是天意。
抛开立场,我与尹天洵并无世仇。现在知道了我的身上,甚至于还是一条战线上的盟友。
我不喜欢她,但我并不恨她。
桌上一只玉穗一只玉佩,一个是洵王的一个是我的。
看着玉佩,回想着许许多多的扬州往事,我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那年三月大雨滂沱,是我失忆后第一次见到姚英歌的时候,他虚弱的躺在街边,我恻隐之心萌动,见他如此姣好的模样,我当时惊为天人,他的出现的确给了我古井无波的生活增加了一道涟漪。
从此,命运之门便一转不可收拾。
人们说,如果遇到太大的打击,脑子便会选择性遗忘一些事。或许我承受不了一夜之间被灭门的事实,自动选择了逃避。可是该属于我的命运终究还是回到了我的身边。我被一切莫可名状的力量牵引着走进这场昔日阴谋的阴影里,解开那个当年纠缠不清的死结。
但是愈深入真相,我就愈彻骨的寒冷。
残酷背后的一丝温情,又有何意义。
待百年后归入尘土里,细细品味吧。
入夜,冷宫里一片漆黑。只有门前小小灯笼发出如豆的幽火。
风一吹来,门扉便呜呜作响。风卷起地上的落叶,飘在空中。
我想起了‘桃李之姻’的可那树。姚英歌用剑刻下的,那时候他还会武功,刻的字入木三分。不亏是江南大户人家的子弟,我是极欣赏他的字的,如果有生之年还能见到,我……
忽然心中泛起酸楚,我不忍再思索下去。
儿时的回忆如潮水般涌来,记录了我们曾经不可磨灭的点点滴滴。
我正把玩我的玉佩出神,从门外闪进来一个人影。
我定睛一看,原来是孟君。
她风尘仆仆,一身狼狈。说起来我好久都没见过她了,她这几年在朝不动声色,倒也能在关键时保全性命。正如我们三姐妹当日上京赶考的样子,王丽花永远是最心急的,孟君则是最沉稳的,而我就有点忽上忽下感情用事了。
这也见证了我们姐妹今日之结局。
“君,见到你太好了。”我忍不住道。
“我都知道了,尹皇子都和我说了。这里有几千两银票,你此去凶险,路上要多加打点,到了边疆要派人稍信回来给我,知道吗?”
孟君一口气说了很多话。我从未见过这么失态的她。
眼眶忽的泛酸,但大家都是女人,也不能太矫情。
我唯有道:“你也要保重。”没有我在朝中的庇护,她的日子是会难过些。
“你放心吧,我和丽花在京城中互相照应,安心去吧。”
我暗暗思忖,沉吟了一会:“我此次是想拜托你和丽花帮我找一个人。”
她见我神色异常,正色道:“谁?”
我抿了抿唇,迟疑道:“镇江王的旧部尉迟德延总督。”
她似乎非常诧异:“镇江王?你找镇江王的旧部做什么?”
事关重大,我不能同她解释太多。
“你别问了,只有她能救我。你把这个交给她,她自然明白一切。”说着我拿出手里的玉佩,这是姚英歌当日在府邸交给我的,我没想到现在竟然排上了用场。
“好。”孟君坚定地眼神看着我:“我一定亲自交到她手上。”
我是抱着九死一生的念头踏上发配戍边的道路的。
今年的冬天来得格外早。
才十月份,气温就已经令人寒冷。与我一起发配戍边的都是些重刑犯,全用小臂粗的铁链拴在一起,这是官差们防止沿路逃跑用的。
脚链虽然去除了,但手链还在,那生了锈的铁链勒在手腕上,生疼。
草鞋也走破了大半,似乎就是光着脚在砂砾上艰难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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