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云深处帝王家_疏楼【完结】(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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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熙蓦然不语,向殿内走了几步,望着这宣和殿的各个窗子,随后指着一扇窗道:“鬼应当就在这窗子后。”

  “真的?”官家像受惊的老鼠,拽住他后背衣裳,年迈褶皱的脸皮上瞪着圆眼,“你去打开,让朕看看……让朕看看那鬼的模样。你杀人甚多,比朕要多多了,冯熙,你是凶神鬼煞,提朕挡着……”

  冯熙打开那面朝着掖庭的窗子,一打开,远远的月下殿上,灯笼下一名大冠宫装的女子,锦绣服色,艳丽如血,直直站立,向这窗口望过来。

  ☆、吓唬

  “那是……崇德?”

  官家趴在窗口上, 探着身子, 后脊梁骨被戳着一般,他仔细眯着眼睛看,看了半晌, 猛地回头再看地上的骨头, “骨头是她的?”

  徐柳灵扑通跪在地上,“这,这臣不知道啊。”

  冯熙沉吟,“估摸是她剩下的吧。”

  这话不假, 前晚上她吃了羊腿,御膳房的人送来的膳食好不容易合了她的口味,啃干净了, 若有剩下骨头也不稀奇。眼下冯熙看得清楚,这不过是根洗干净的羊腿罢了,只是眼前的帝皇昏蒙,辨认不出来, 倒也不能怪他。老眼昏花, 服了丹药,喝了这些劲酒, 又被太子搞的气大伤身出了不少冷汗,被吓上一吓,比起他坐在这帝王位置上时,因为骄奢淫逸宠信宦官奸党,多少年间死的冤的那些忠臣能将、无辜亡魂, 让他慌一慌神,也无伤大雅。

  这帝王盯着骨头瞪着眼思索,“火里烧剩下的东西……烧不干净的尸骨,魂魄寄存在上面来找我报仇的么?这个女儿,这个顽劣之徒,朕已经一再地保她,她怎的总是不识好歹,偏要出现在朕眼皮子底下!”

  “回禀陛下,这风一吹,烧尽的灰便跑了,但烧不尽的硬骨留下,犹然仍有烧过的余香。陛下闻闻,可香还是不香?”

  官家听他说这话时,负手而立,望着窗外一动不动,却声音阴恻。

  脑袋也不知道受什么驱使,走过去捡起羊骨头,使劲地一闻。

  这竟然还闻不出羊肉味来,只闻得他心里怕怕地,好似那残余的羊肉味反成了他脑海里的脂粉味,她女儿身上的脂粉味道。

  ”崇德,可惜了,聪明,是朕最美丽的女儿,却偏生在个崔家,那崔家……太有野心,不是朕要她的命,是他们想要朕的命,天命相克,若不除掉,贻害无穷。当年之事,不过是如同此夜的前夜,幸而崔氏逆党被告发,全部伏诛,若不然,朕岂不早就将这祖宗社稷都让出去了!”

  吸了几口地上的骨头,他的眼睛重新望向窗外鬼魂的方向:“崔氏谋逆,朕独独留你母女,而你母女不知死活,还怨恨朕么……”

  话说完了眼睛才摆过去,那殿上竟然已经没了宫装持灯女子的身影。官家惶惶然,“去哪儿了?去哪儿了?朕的女儿呢?”

  说着胡乱地在大殿上奔跑,一代帝王,竟然跑着丢掉了鞋子,到处看,到处找,不知是真醉了,还是装疯卖傻。

  冯熙本想痛陈父亲之冤死,与其对峙,质问他怎能听信阉人,但这时候看见一垂垂老矣之醉人,竟然什么也不想与他说了。难不成是要这帝皇说一句“我错了”?那倒不如天下定后,令其一诏昭雪更有用。言辞出自眼前这狼狈之人之口,根本不能让他感到痛快。他亦不想闻着殿中的味道,于是一个转身向外走去。

  那徐柳灵怕极了,眼看着冯熙出去,自己也不敢在殿里多待,就跟在他着伟岸身躯之后溜出来。

  官家一看徐柳灵竟然走了,惊吓大叫:“徐侍宸!别走!不能离开朕!”

  他走了,谁帮他御鬼呢。他最仰仗的就是这些道士,否则他噩梦连连,如何能在这偌大空旷的地方睡着?若不然就是……得来个女人,或去个宫里,抱住一个女人取暖才好啊。

  突然间,殿上灯火全都灭了。

  门口的侍卫不知何时已经撤去,殿里王宝儿、内侍、侍卫亦不知何时离开的,黢黑之中,看见暗淡月影下走进来那个熟悉的身影,刚才殿上的鬼魂。她这会儿没提着灯,但却说话了,声音幽幽地,很低沉,如泣诉,“爹爹,崇德在这里呢。”

  她进来后,殿门亦关上。唯有朝着掖庭那扇窗还开着,依稀透进点今晚的月光来。

  “爹爹,顽顽想问你,崔氏到底谋了什么逆?我祖父那些人,真的有罪吗?”

  官家盯着她影子看,她长裙曳地,不知道有脚没有,走路如飘。他跑至龙座边上,试图用那金龙的龙气冲撞她,这”金龙有龙气”的鬼话是徐柳灵说的。

  “真的是崇德?鬼魂飘渺,来去自如?朕可是你爹,给了你骨血,你母族有罪,朕不忍心株连你们母女,才你们居在冷宫,为你母族思过。崔氏谋逆,一党聚集崔宅要夺朕性命,密谋立你幼弟,你说朕该不该杀?”

  “果真如此吗?”

  “朕耳朵里听得,还能有错处?”

  “耳朵里听得?那是谁说的?可是证据确凿,还是欲加之罪?”

  她越发靠近,越咄咄逼人。官家脖颈儿脸上皮肉松垮下来,“别再质问朕,别再往前……就不怕这龙气冲撞了你,你的鬼魂,就彻底消失了!”

  “爹爹,你有没有听说过,鬼魂无脚?”

  “听过……你不要再过来!”他瘫软在地上,心惊胆战地呼吸越来越不顺畅。

  赵顽顽撩起了裙角,露出自己的一双鞋子。

  “啊不要!”官家吓得看也不敢看。

  赵玩玩俯身下去,将那鞋子往他前面踢出去,随后扯掉袜子,露出自己的一双光着的脚来。

  “爹爹,顽顽可不是鬼。顽顽命硬,掖庭打不死,火烧不死,活生生地又回了宫里来,指望着爹爹你给条明路。”

  说着缓慢走过去,蹲下身扶着她爹爹的肩膀,“您得起来,帝王坐在地上成何体统,爹爹一向要我们言行不得有亏天家尊严,自己怎么能有亏。”

  官家哪敢碰她,却已经被她一把搀扶住,往起拽。她的手掌确然是温的,官家狐疑着哆嗦起身,被她扶进龙座里去,然后她打开了火折子,找着一银烛台点上,执烛走来,款款拜下:“爹爹万福。”

  然后凑近,握住他的手,“爹爹的手这么冰凉,和我大姐姐一样。爹爹如今要做太上皇了,这天下交给了大哥,大哥不知往后会不会好好地孝顺您,但崇德却想回到宫里,给您颐养天年。可爹爹却觉得崇德是十恶不赦之崔氏罪人,这让崇德心里惶恐。崇德有件事想同爹爹商量,爹爹可能答应?”

  官家被她手上的热度激得嘴唇战战,仰头一脸恐惧与不解,他显然还没从这变化中回过神来。

  “爹爹,我真的没死。”

  “……活的……顽顽?”

  “我一点也不恨爹爹,我是来帮爹爹爹。大哥他,已经将宫里的人都替换成他的了,亲王大臣们也都被聚集在崇政殿外团团围住,御营和禁军,各守着城外和宫门,这回大哥但得听您昭告天下禅位给他,否则,爹爹的性命便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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