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妇人们嘲弄着做手工,私底下那高太尉家的娘子道:“这小贱婢还真敢出来人前哪。” 小徐夫人道:“这倒真是鸠占鹊巢了”。嗓门故意放大,那斑鸠儿立刻黑了脸,但很快又陪起笑,让下人给每个人盛了荔枝凉水,然后走下去举着凉水彬彬有礼地请她们喝,还一个个地叫出在场宾客的名字,伴几句各人喜好,譬如与那高小娘子说胭脂,与小徐夫人说点翠,虽然在场女眷都不爱搭理她,她还是颇耐心地与她们赔笑交谈。
斑鸠儿实际上已经是这荀驸马宅的主母,里里外外她一人操持,而那位韵德帝姬反而是个客人,每次帝姬回“巢”,她还得负责迎请接待。帝姬要在宅内宴请女眷,她也是那个主事的,贵为帝姬的才不愿意操的闲心。然而过去两年,她只能退居幕后看帝姬坐在前面收买人心,自己却一丁点儿主母待遇都没得到。今年,她只是鼓起勇气走出来,借主事的机会出面打个前场。这要求可不高啊。堂上这把交椅,她平时是惯坐的,其他姬妾仆婢都得在下面,只是今天她一坐,就遭来这些人的非议。
在她嫁入的近两年间,她已经投入了许多在这周遭武官妇人的人际关系上,送的礼并不少,其中几个对她还是笑脸相迎的,但这高、徐和梁驸马家,因为是皇帝打马球、蹴鞠的好搭档,帝姬同她们有更深厚的联系,她就只能忍着了。
一个个说话着走到冯君跟前,以为是文迎儿的下人,就越过了,看着文迎儿不知道是谁,心里想她没下这个请帖啊,是谁请来的?直接问文迎儿,“这一位贵客是……”
文迎儿答:“我夫君是冯熙。”
斑鸠儿愣了愣:“冯熙?是间壁那个,被罚没在牛羊司的那个?”
“牛羊司?”周围女眷先是忽地笑一声,后发觉不对劲,都从冯君和文迎儿旁边闪了开。那斑鸠儿也知道这地方是属于光禄寺专门饲养和宰杀牛羊的地方,禁军里面的逃兵犯兵不除军籍的,放在那里杂役,宰杀牛羊。这……这沾染畜生血腥实在晦气之极,且又沾染犯将之家,这人也不是她发请帖的,怎么会到这儿来了?!
斑鸠儿果然挑眉说,“这……冯家娘子是不是走错地方了?今天来的可都是贵客,奴也没邀请啊,这个……”她有点儿慌,因为今天迎门的是帝姬的人,不是她平常使唤的家丁,这什么人都放进来了。
文迎儿刚才听见她说冯熙是牛羊司的残兵,联想那天他一身血腥味,倒是能解释了。
那高太尉家的娘子直接将手里的碗往下一扔,凉水和里面的荔枝都泼在地上,“你这是触我们霉头,还是侮辱帝姬的门庭?”
斑鸠儿下嘴唇一咬,对文迎儿道:“真不好意思,我命人带一份礼,烦请您出去。这里不是吃白食的地方。”
斑鸠儿立即让自己的家丁上来赶人,家丁拉扯住文迎儿和冯君往外走。小徐娘子道:“穿成这样来吃白食,不仔细说我还没看出来,仔细这钗冠果然是假的 。”
冯君挣开家丁,啪地拿出请柬拍在桌子上,“你睁开眼睛看一看!”
众人吓了一跳,那斑鸠儿拿起请柬一看,上面笔迹是她没见过的,纸张也不是她出的,但却写的是“左卫将军荀子衣邀”,她于是提高声调:“这请柬我没见过,你们还敢伪造?”
“伪造?是你们送来的,竟然说我伪造?”冯君往前一步,身体挺直,正好比斑鸠儿高半头,居高临下看着她,一双眼睛如刀,吓得斑鸠儿往后退一步,叫:“赶快拖走,再闹我看直接拉去衙门收拾吧。”
冯君看那家丁一把扯过了文迎儿,因文迎儿头冠巨大身子又被裹着,这一下摔到地上,她登时怒目推开那家丁,“拿开你的手,也配碰我冯家的人”转头盯着斑鸠儿:“小妾登堂果然难看,你不去跟驸马核实请柬,就敢这么赶我们?”
在众贵女面前,斑鸠儿立刻被激怒,她要的只是一个面子,眼下连一丁点儿都不给她留。
“你这张嘴真厉害啊,驸马请的人都过的我的手,有什么好问的?我看进衙门前先吃几掌记性才行!”
其实本来也是说说,推出去了打不打也看不到,但冯君却眼光凌厉道:“掌我?我爹与大哥在世之时,你们胆敢这么侮辱我们吗?我爹西北征战三十年,你们的父兄男人却在花楼点牌子吃酒,抱着你这样的妓、女睡觉,你们胆敢这么侮辱我们?”
“拖出去拖出去掌嘴!什么东西!”她这一番话让斑鸠儿要疯了,也把贵女们惹得叫一个火。
文迎儿知道糟糕,这下家丁更都来又抓又推。眼看那家丁就打在冯君脸上了,她转念一想,口里道:“帝姬万福金安!”
果然家丁们都立刻缩了手,连同斑鸠儿和贵女们都屏住呼吸往堂前和堂后看。
文迎儿立即起身,稳了稳心神迅速说话:“各位息怒,我家大姐说话一时糊涂,但请柬却的确是驸马宅递过来的,否则我们决不敢造次。门外那位帝姬跟前的公公认得我大姐,是他接请我们进来的,劳烦请求核实,若不是驸马所邀便是帝姬所邀。若是帝姬邀请也能这么赶走吗?”
文迎儿知道既然内侍没有验她们的请柬就请她们进来,还可叫出所有列席之人,又不假思索地叫冯君为冯家大娘子,那必然是对今次宾客了如指掌。门外都是帝姬从宫里带出来的人,对于来什么外人怎可能不查清楚呢。她站得直挺挺的,虽然心里打鼓,但也知道气势上必得让人相信才行。
☆、宴席
“请示什么?”
后堂廊上一群侍女簇拥着一男一女两个姿容绮丽的人走过来。那男人头上戴这白玉小蝉冠,身着红纱袍、腰间系着犀腰带;那女子头戴五寸一尺长帝姬北珠镂金云月冠,身着绿色翟纹大袖。
两个人并一行侍女走进来,立刻将主座周围都站满了。往下定定地一看,下面的人也注视着他们,他们就是这宅子的两个主人。
那男的便是左卫将军荀驸马,名叫荀子衣,前相之孙,刺史之子,原来还在军中有个实职,因为本朝有制,尚了帝姬就只能有个虚衔,以后都不能在事业军功上有什么建树了。
刚刚发话的就是荀子衣,但当他一站上主座前,望见下面那一抹乍眼的嫩绿,看见文迎儿的面容的时候,眼神却慌乱了,竟然都忘了继续问。
那女子是官家跟前最挚爱的子女之一,第十二女韵德帝姬。她的母亲生前是官家跟前最挚爱的刘文妃,谥号明节皇后。韵德帝姬大部分时间都在宫中与宫禁外的明节皇后宅居住,一般不会来“造访”这个驸马宅,她来只有一个原因,就是官家说:“你即便再厌恶他,也得保全你一国公主的体面,否则御史们三天两头地找朕的麻烦,你就当帮朕了。”
眼下韵德微一摆眼,也在这大堂正中看见被家丁围住的文迎儿了。文迎儿身上的一抹绿夺人眼球,想不吸引到她身上也难。
然后抬头再看文迎儿的脸,她倒是少有的和荀子衣神情保持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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