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迎儿站在原地,没有仰望,只是按着标准的规矩大拜下去说:“奴为冯熙之妻,和夫姊冯君受邀前来觐见帝姬与驸马。”
荀子衣吞咽了一口唾沫,站着没动没说话。
倒是韵德心性稳定,开口道:“你们是已故熙和经略相公冯蚺的家人?”
冯君和文迎儿都拜好了,答:“是。”
韵德首先坐了下来,又问文迎儿:“你是前熙和路第三将主将、前龙神卫四厢都指挥使冯熙的新妇?”
文迎儿自然不知道冯熙曾有过什么军职,但见文君在旁一脸肃容,鼻间竟酸楚,料定这帝姬说的不错。
“是。”
韵德帝姬竟然能说出这么详细的军职,底下女眷听到也觉震惊,这两句话就能看出帝姬对冯家这两女的重视,那斑鸠儿自然也听得出,嘴唇微微颤抖。
韵德向着底下道:“诸位前边的吵闹我已经听见了,方才冯大娘子说得对,咱们这等庸庸碌碌的日子,还不是像冯公那样塞上泣血的战将换来的?”
下面一堆贵女家丁噤若寒蝉,荀子衣也已经坐在帝姬旁边稍低一点的位置,听她教训众人。
那高太尉家娘子这时候走出来一万福,“帝姬教训得是,冯公当年确为悍将,唯独就是最后有一点儿小遗憾罢了。”她看一眼班鸠儿,“小夫人扯着一个请柬的事情为难冯家娘子,当真是令人心寒了。”
大小徐夫人赶紧跟上附和,贵女们立刻站队,都赶紧地把方才斑鸠儿给倒的凉水扔在桌上。
斑鸠儿现在颜面尽失,但心里是不服气的,她多说一句道:“冯氏已是被定了罪的,是以奴家以为会有损帝姬与驸马的声名,因此才有所顾虑,其实……”
韵德听见她说话有些不耐烦,白眼一扫:“你倒是替本位操心声名?”
斑鸠儿吓得跪下道:“不敢,奴家不敢!”
韵德揉着太阳穴,“驸马说怎么办吧。”
怎么办?斑鸠儿的腿立刻瘫软,这是要责罚她的意思?她立刻看向荀子衣。
荀子衣没任何犹豫:“帝姬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韵德的太阳穴还没揉完,底下女眷都忐忑着,虽然要罚的是这斑鸠儿,但就跟等着刑场上行刑一样,兴奋刺激又害怕的心情全表露出来了。
文迎儿已经看出来了形势,方才旁人说的那句“鸠占鹊巢”是说对了,帝姬是什么身份,怎么能让一个妓/女在她前头抛头露面呢。原先大约是因为太放纵了姬妾,到处对驸马与她的声名确实有损,连霜小这些下人都常常挂在嘴边上,就算再大度,这主母也会有发怒的时候吧。这个班鸠儿显然不好过了。
“那就按我说的,诸位都就坐了,是时候开宴了吧?”
荀子衣说,“到了。”于是吩咐管家立刻吩咐挪桌上菜。
斑鸠儿长舒了口气,众人倒有些遗憾了。文迎儿牵起冯君的手,低头退后,等着所有的贵女都就坐了,她才拉着冯君去坐最后一桌。
冯君不愿意让她拉扯,但在帝姬的堂上,又看了威慑,也就低头照办。她内心倒是觉得这突然就不傻了的文迎儿,在这种事情上很精明,俨然以前就常见似的。
荀子衣招来乐伎弹唱,正唱着唱着,韵德让旁边小内侍拍拍手,把众人目光吸引过来:“本位听说斑鸠儿是京里名唱,不如让斑鸠儿唱两句。”
斑鸠儿今天是想提早出来讨点颜面的,现在弄巧成拙了,面子自然不是眼下重要的。眼看那些平时她送礼殷勤的贵女们,看着她全是一脸鄙夷,全都对着帝姬舔着脸笑,她也算认清了自己的地位。
这个时候被点名要唱,她就走出来,给帝姬鞠个躬,又给冯君和文迎儿也鞠一躬,说,“帝姬方才说了冯公的事迹,让奴家感慨激动,那就唱个说薛仁贵的杂段儿,说着便清嗓子唱起来“‘将军三箭定天山,壮士长歌入汉关……”
韵德立刻揉着眉心哼哼两声,但也没打断她。还是荀子衣叫断她:“端午的唱什么军歌,你唱个点绛唇、浣溪沙的就下去吧!”
斑鸠儿看韵德和荀子衣那神色,当真不知道怎么了,只好乱乱地又赶紧让弹唱改调,再唱个点绛唇。
眼看帝姬终于和颜悦色了点,这个时候高、徐等夫人开始给帝姬敬酒,斑鸠儿眼看自己成了背景女乐,倒是忐忑的心情终于舒缓了些。
冯君看见敬酒的人,对文迎儿倒:“得上去敬酒,旁人都去,若我们不去就是失礼。”
文迎儿抬头一看,那庞刺史魏刺史家的几个女子过去想敬韵德帝姬,韵德看都没看,就被内侍拦下来了。
冯君看见她们被赶,又说,“不用去了,省的惹讨厌。”
文迎儿反而道:“得去。”说着起身来往过走。冯君这时候也反应过来,“赶”是让帝姬显威严,不能不给她这个机会。
过去之后,冯君被赶下去了,但文迎儿过去时,那内侍却点了点头让开了道。
文迎儿只好硬着头皮过去,跪下来低头举着空杯,请韵德帝姬赏脸喝酒。没想到韵德果真点了点头,让那内侍倒上酒,她接过来喝了一口,说:“本位听说冯熙迎娶了新妇,特地邀请过来一见,这一见果然……驸马,你觉得呢?”
那荀驸马正在旁边喝闷酒,因为女眷们不好去敬他,他就是今日给韵德当个陪衬而已。但他喝酒的频率很快,在外人看上去,是因为看见自己宠爱的小妾被迫在下面给女人们唱曲儿,碍于帝姬的威严他也只能忍气吞声。
这个时候他的闷酒被打断,荀子衣愣了一下转头过来,眼睛却不敢看文迎儿了。
韵德说:“驸马怎么了,不觉得冯家这位娘子样貌很熟悉吗?”
荀子衣道:“不甚熟悉。”
韵德道:“前几天我十四妹崇德出殡,我目送她棺椁出宫的。我记得你见过她的。应当还记得吧。”
荀子衣躬身:“这时年久远了,上次见到崇德帝姬,还是三年前。当真不记得崇德帝姬的样貌了。”
韵德和荀子衣自顾自地说话,也没让文迎儿回去,文迎儿悄悄抬眼看内侍,内侍嘱咐她不要动。她只好继续在那里跪着。
韵德慈眉善目地点点头,转过脸来看文迎儿,看了一会儿突然目光冷峻起来,说:“你身上这衣裳怎么回事?”
这句话说得声音极大,宾客都安静了下来,仔细一听,现在已经不是斑鸠儿在唱曲儿了,不知道刚才什么时候换了个乐伎在唱。
文迎儿已经不傻了,她一看见韵德帝姬出来的时候,就觉得颜色冲撞很不妙。虽然深浅度有些不同,但她这颜色更扎眼,很难不将别人目光引过来。
这衣裳是冯君找人做的,以冯君的本事也没法知道帝姬今天穿什么,冯君最多就是自己不爱穿这种富贵装束,但又不想让冯家人在外面都像她那样被看作低人一等,所以特地做一身能引人注目的。只可惜冯君不会挑,故意弄个贵女们不会撞色的绿,却没想到帝姬也跟她想到一块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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