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伊感觉纪罗洋好像特别崩溃,而她虽然觉得莫名其妙,但也只好离开房间:“那我走啦……”
沈路是书神,纪罗洋是市集之神。市集之神,顾名思义,就是经营各种买卖的神明。但是这种买卖是比较特殊的交换,不是用金钱去换取物品,而是原始的以物易物,所交易的物品也比较奇特。比如沈路就在纪罗洋这里用祈愿术换了漂浮术,可以说是很经济的做法。
纪罗洋虽是市集之神,但他对买卖没有多大兴趣,他喜欢收藏各种奇怪的物品,沈路有很多书画都卖给了他,用去换了一些实用的法力。所以市集之神法力不行,书倒很多;书神没什么书,法力倒不错。
作为一国首都,南京自然是三教九流汇聚之地,近代中华大地变化之大,让很多原本不问世事的神明好奇地下了山。神明与人类混杂在一块,虽是有所交集,但交集却不深。这大概是由于神明疏离的天性使然吧。比如纪罗洋和沈路,他们虽是朋友,关系很好,经常待在一块儿,但却是一个住宿舍,一个有房子。
这晚的南京夫子庙,秦淮河两岸,夜里华灯初上,丝竹管弦之声自河面上传来,在夜空中缭绕不绝。游船里酒醉灯迷,船头歌女的曲子唱尽了金陵千年兴衰。南京禁娼,却屡禁不绝。悠闲的狎客们仿佛应着名士们今朝有酒今朝醉的风流气度,醉生梦死在国破家亡之际。
这一天晚上的南京香采阁,红灯笼在幽远的巷子里亮起,石子路上分布着凌乱的脚步声,汽车压过地面引起微微的震颤。沈路和几个人步行至此,有人问道:“这绿井你可带我们见过?”
沈路还未开口,一位诗人便笑道:“美人是用来藏的,怎可轻易见客?”
沈路倒是不在意:“我愿意叫她,她还未必有空出来啊。”
另一位先生吟唱道:“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几个人进了店,往凳子上一坐,便有人上前与沈路低声交谈,末了,沈路抬头说:“那就让绿井为各位弹唱一曲吧。”
那绿井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生得清雅,她脸上化着淡妆,颈间系着天鹅绒丝带,始终是微微低头的样子,行礼过后她坐下,拨琴弹奏道:“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
曲调低回婉转,带着一丝哀愁之意,却是恰到好处。众人听得沉醉,绿井的指尖一拨一按,红唇轻启,声音清凌凌的,似从水中划过,那始终纾解不开的眉头令她看起来拒人千里,眉下的眼却是流光依然。弹奏到最后,曲调变得激扬,绿井一字一句如泣如诉,在座无不为之动容。
一曲毕,一位先生站起鼓掌道:“好!好!真可谓是才貌双全,我料定你日后必名震南京城!”
众人附和,一时掌声雷动,绿井却没什么笑意,仍是淡然谢过,躬身行礼,抬眼望了下沈路,便告辞离开。
沈路喝着酒,目光低垂,不知在想什么,有人拍拍他道:“你真是运气啊,能结识这般女子。”
沈路笑,抬抬酒杯,仰头一口喝下。
“你什么时候赎她出来啊?”有人问。
“没钱。”沈路回答得简单。
那人便道:“那我可要先行一步了,你可别怪我。”
“请随意。”沈路笑眯眯道。
却又有人调侃那人道:“这绿井可不是一般人物,你喜欢,人家还看不上你呢,也就沈先生能够得她钟情。”
那人恍然大悟,叹息道:“那绿井也怪可怜的,真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
沈路酒喝得多,此刻已经有了些醉意,他说道:“没有什么能够长久的,不出两天你就会忘了她。”
“我没你这样无情。”那人笃定道,“我一定攒钱为她赎身。”
当初为追求绿井,沈路送了她很多东西,名贵的字画、丝绸、瓷器,绿井很多都退回了,就在沈路以为没戏时,绿井却派人寻他去,当面一口答应了。这绿井原是满清八旗后人,年幼时家族便没落了,加上战乱,与家人失散,后被辗转卖到上海,跟着学习琴棋书画,前年刚来的南京。
绿井虽沦落风尘,身上却带着一种孤高的气质,很多人捧她,她却独独喜欢沈路。沈教授第一次来时看着就不像富贵人家之子,绿井却愿意真诚以待。她把自己的身世都告诉了沈路,沈路对她也不错,但却从不谈及自己的情况。绿井私下托人买了沈路出的几本书,想要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当时大学的分科没有那么明确,沈路虽人在中文系,研究的却偏向语言学,绿井看不出这些有什么意思,但她都硬着头皮翻了下去。可当她看不懂问沈路时,沈教授却笑着合上她手上的书,说:“这很没意思的,我们不谈这个。”
绿井终是明白沈路并没有那么在意自己,可却不舍得离开,一直都是有求必应。
南京的水很混,各路人士聚集,有达官显贵,有军阀武官,有政界人士,傍上哪一个,下半生都可以不愁吃穿。而教授学者虽然工资高,但终究爱惜虚名,不是她可以托付的人,绿井却是一误再误。她很聪明,身边的人即便有钱也是花得如流水一般,在那种环境下,她却自己偷偷攒了钱,虽然远远不够。
☆、姑姑家的茶会
到了十一月,几场大雨过后气温一下子就降了下来,连带着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秋季清爽干涩的味道。南京这座历经千年岁月的古都,总是在寒冷来临时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大气磅礴之感。
林雪姑姑几次招呼林子伊去她家玩,终于在一场秋雨过后林子伊写信答复了。
那天是一个晴朗的周末,林雪姑姑邀请了几位新闻界、学术界的友人在家召开茶话会,让林子伊也过来听听。姑姑在南京租了一个小院子,院子里种了许多花花草草,她请了厨娘和佣人,可以说虽然独身一人但还是惬意得很。
林子伊去得早,帮着姑姑准备茶点。姑姑在《京报》任编辑时她年纪还小,对于当时发生的事并没有什么了解,也就是在这一天,看到来的满屋子的文化界名人雅士,她才惊异于姑姑这些年做的事。
客人们陆续到来,也没有约定具体时间,往往是彼此间说了一会儿话,便又进来一个人。林子伊为他们端茶,于是有人问道:“这便是你上次提起的那位侄女吧?”
“是啊,她叫林子伊,在中央大学外文系念书。”姑姑介绍道,“这位是我们编辑部的朱先生。”
“朱先生好。”
“哎你好。”朱先生请林子伊坐下,他翘起二郎腿点起烟斗,晃了晃脚上的漆皮牛津鞋,问道,“大学感觉怎么样啊?”
这是个宽泛的问题,林子伊只好说:“还行。”
朱先生便笑了,他拿下烟斗,说:“你这答得敷衍,还行是怎样啊?”
一旁的另一位穿长衫的先生插话道:“老朱,你别逗她啦,自己问的这什么问题,还要人家好好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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