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山话音才落,高无庸立刻跑过去为胤禛掀开了轿帘。头戴一顶玄色圆帽,披着一件缁色夹棉披风,身着藏青色袍子的胤禛起身踏出了轿子。一阵风迎面刮过,他下意识地歪了歪头,抬手在眼前挡了一下。朝身后的十三阿哥府正门处瞥了一眼,他转过头来严厉地对达山说:“虽然如今你们十三爷在皇上面前得了错儿,可他还是天家的阿哥,是你们的主子!你们这些奴才还是要精心地照料着!行事也要一如既往地严谨!看看你们正门左角上的那个灯笼,破了怎么也都不换下来?这是做什么给别人看呢?”
达山也不惊慌,只是笑了笑,躬身向胤禛回禀道:“回四贝勒爷,那灯是前儿夜里刮风刮坏的,奴才早已回禀给十三爷了。可实在是我们十三爷下了命令,不让奴才们换啊。连福晋劝也不行……”
胤禛听了,沉着脸摇了摇头,对达山说:“这样的小事儿还要让你们十三爷操心,你这个管家倒是越当越没用了!”
“回四贝勒爷,现在府上一切大小事务都要我们十三爷亲自经手处理,这也是我们十三爷的命令,奴才不敢不从啊。”
胤禛看着一脸无奈达山,瞪了瞪眼睛,小声嘟囔了一句:“这个十三,又在搞什么鬼?!”说着,他大步从那个角门走了进去。
听达山说胤祥正在西花厅让大夫给他敷膏药,胤禛就径直去了那里。刚走到西花厅门口,还没看到胤祥,就被一股刺鼻的麝香味儿给熏得咳嗽了起来。
“四哥来了?你先自个儿找地儿坐着,我这儿还起不来,赵太医正给我做药疗呢。”坐在弥勒榻上的胤祥抬头冲胤禛笑了笑,又低头用手中的短石棒搅石碗里那团黑糊糊的东西。
赵太医给胤禛行了个礼。胤禛一摆手,让他继续忙活着。他自己找了个椅子坐下,对胤祥说:“你坐着,我们说话总归不碍事吧?腿好些了么?”
“托皇阿玛和众兄长的福,大好还不见,不过似乎有了好转的兆头。如今我这膝盖也有了些温度,不似前些日子那样寒凉。”胤祥一边搅着手中的东西,一边对胤禛说。
赵太医接过胤祥手中的石碗,又往里加了些褐色粉末搅拌均匀,然后用竹签把混合物均匀地抹到在小碳炉上腾得热烘烘的细棉裱背上,又腾了片刻,便糊在了胤祥的两个膝盖上。
做完了这些,赵太医约了两天后来给胤祥换药,就告退了。此时胤禛才又开口,忍不住责怪胤祥道:“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门口的灯破了为什么不让奴才们换下来?”
胤祥端起桌上的茶碗,先对胤禛让了让,示意请他也喝茶,然后径自呷了一口,不紧不慢地说道:“我这破落户,可不就该收起排场,用破灯么?”
胤禛无奈地摇头,痛心地看着胤祥道:“十三弟,我知道你因为二哥的事儿徒遭牵连,胸中肯定郁闷至极。但是你也不用这样糟践自己吧?你这是做给谁看呢?皇阿玛?”
“四哥,说我‘徒遭牵连’也不确切,我这也是活该,活该识人不清,帮他人做嫁衣!”胤祥说到这儿,有些忿忿。
胤禛听了“噗哧”一声笑了出来,问道:“你是指老八?”
“还能有谁?他如今倒成了内务府总管事,神神气气地去查凌普的事情去了!我呢?我倒成了被软禁的一条虫!我病着,都这些天了,除了四哥你,还有谁来看过我?敢情我胤祥就是一根杆儿,用完了就随手一丢完事了?皇阿玛一向英明,这回怎么就没看出到底是谁想踩着二哥的塌台往上爬!?”
“十三弟,我以前问你,你只支吾不说,我也不迫你。可我这作四哥的不能看你再这样闷愤下去了,这样你非毁了自己不可。你跟四哥说说,你这次到底做了什么,惹得皇阿玛如此生气?说出来让四哥帮你开导开导。”
胤祥歪着脑袋看着胤禛,良久,他叹了一口气,缓缓把这次秋狝前和秋狝中的事情讲给了胤禛听,只是隐去了他挨板子那夜跟他皇阿玛所说的一些话。
胤禛听着,低眼思度着,突然脸上却透出了笑意。胤祥看见了,懊恼地抱怨道:“四哥尽管笑吧,反正如今我是成了兄弟们的笑料了!”
“我就是笑你呀,十三弟,你这回真格地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我早跟你说过,天地之间,何等广阔,能安安生生做人岂不是这苦难人世中的一大幸事?叫你别去蹚这个混水,你不听不是?你呀,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你说,皇阿玛派给你护驾的差事是什么差事?那是对你天大的信任啊!可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自作主张地跑去‘倒太子’!二哥是谁?是太子,也是你的兄长啊!再说了,就算二哥做得再不好,这‘太子’是用得着你来倒的么?太子之上有皇阿玛,其下还有群臣百姓,谁都有一双眼睛,谁都看得明明白白!且不说别的,皇阿玛一生阅人无数,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什么样的事儿没经过,是何等的圣明啊,他心里对二哥的事情定早有了主张,那是用得着你蹦达起来提醒的么?你倒好,自以为是地跑去 ‘帮皇阿玛下决心’……十三弟,你糊涂啊!”
胤祥看着胤禛,张了张嘴,可最终还是一转头看向别处,嘟囔道:“我就看不惯四哥你这个态度!总是一副置身之外的样子!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活着就是吃斋理佛、赏花观月、习字吟诗么?”
胤禛轻笑,叹道:“十三弟啊,你还在气头上,我不怪你。但你凭良心说说,你四哥是一个只知享清闲的人吗?二哥胡作非为,我是不是去劝过?老八非分妄想,我是不是告诫过他?”
胤祥道:“你劝了,告诫了,可谁肯听你的?有什么用?帮得了皇阿玛么?!”
“是没有用,他们一如往常地闹腾。可这个时候才是咱们更该安分守己的时候。他们那儿已经把皇阿玛闹得够烦心了,难道我们这些人还要去火上浇油,再给皇阿玛添乱不成?十三弟啊,忠孝不是要做多少轰轰烈烈的事儿才能显出你的忠孝的。很多小事,你若是做得对了,也是你的忠孝。比如说别人乱,你则静,不给皇阿玛凭添烦恼,让他见到你时能舒心而笑,不也是一种孝么?孝无大小。平常人家是这样,咱们皇家也是如此。《孝经》上有云:‘事亲者,居上不骄,为下不乱,在丑不挣。’又云:‘夫孝,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你难道都忘了么?”
胤祥无话可驳,羞愧得低下了头。过了一会儿,他嗫嚅道:“四哥,我真的是错了……”
胤禛点了点头,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他:“知错能改就好。皇阿玛这会儿忙着二哥那摊子事儿呢。二哥他太伤他老人家的心了,所以现在无暇顾及你也是正常的。等事情都平息了,皇阿玛也定会原谅你的。你也别胡思乱想。腿疾要紧,要好好配合赵太医治疗才是。”说着,他往屋外看了看天色,便告辞道:“时候也不早了,我该回去了,改日再来看你。”
胤祥起来要送他,却被他按下了。他刚转身,胤祥突然想到了什么,叫了一声:“四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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