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她似乎看到了一座座仓廪间,神情严肃、忙而不乱、沉着稳重、成竹在胸的胤禛正井井有条地指派着任务,正耐心地聆听着仓吏的汇报,正认真地核查着出入的帐目,正严厉地训斥着有咎的官员,正挑灯恭敬地书写给老爷子的折子……
在梦里,她的嘴角忍不住弯出了一道赞赏和幸福的微笑。
她能笑得出来,是因为她并不知道和胤禛的事情早在那个夏日的湖边,就被老爷子和隋景发现了。她也不知道,为着考验胤禛,老爷子特意暗中指使了些角色去充当说客、行贿者、关系户,给胤禛他们忙中添乱,扰乱清查。幸而胤禛对公事一丝不苟、毫不徇情、不讲情面的冷漠性子在这次清查中派上了用场,看到这些讪讪而归的人,老爷子多少有了些欣慰。
十一月初七,老爷子一早醒来便觉得身体不适,并未经御医诊治,他便说自己是偶感风寒,命回驻畅春园。回园的路上,下旨以固山贝子十二阿哥胤裪为镶黄旗满洲都统,以镇国公吴尔占为镶白旗满洲都统。老爷子的这一举措又惹得朝廷上下议论纷纷。镶黄旗是皇上直接控制的上三旗之一,是皇帝的亲兵,如今却把这从一品的最高长官——都统——一职交给了十二阿哥,到底有什么样的特殊含义?
十一月九日,老爷子仍在病中,便命胤禛代行主持十五日南郊大祀。胤禛以圣躬违和恳求留下来侍奉左右,可老爷子已大祀为重,遣走了胤禛,命他虔诚严恪斋戒,虔诚祭祀。胤禛在老爷子亲自派出的护卫太监的护卫下忧心忡忡地前往了斋戒所。临走前,他悄悄吩咐璇玑一定要照顾好皇阿玛。璇玑点头答应,可她明白,这次老爷子算是撑不过去了。
璇玑知道这几天的时时刻刻,都是重要的历史时刻,也是后世的历史之谜。而她,将作为一个历史见证人的角色,亲历这样的时刻,亲见一代名君康熙的驾崩,一代新主雍正的登基。她的内心澎湃不已,恨不得时间过得快些,好让她尽快知道这一历史之谜的谜底。而她又希望时间过得慢些,好让她看清楚这一历史时刻原原本本的面目。
老爷子虽在病中,大势渐去,可他仍是这个帝国的最高长官,仍在颁布着一道道的旨意,秘密召见着一位位重臣。十日和十一日,胤禛均派护卫太监至清溪书屋问安。而老爷子也只一句“朕体稍愈”就把他们打发了回去。十二日,他又派护卫太监来请安,躺在病榻上的老爷子眉头一皱,自己嘟囔了一句:“老四就是这么个急性子……传谕给他,朕体稍愈!”
一直在一旁昼夜不歇伺候着的璇玑听到老爷子的嘟囔,脸上一红,也为胤禛这容易让人误会的举动感到羞愧。她走到老爷子身边,为老爷子擦了擦额上的虚汗,轻声说道:“皇上,四阿哥或许也是担忧着皇上的龙体,才这么巴巴地派人来向皇上请安的。”
老爷子斜着眼睛看着璇玑,面无表情地问她道:“此话可当真?”
璇玑立刻意识到是自己多了嘴,便不安地退到了一边。可这时老爷子却象是想起了什么,对她说:“璇玑丫头,你去把一等侍卫拉锡叫进来。”
璇玑把拉锡请了进来,老爷子却叫所有人都退下了。不一会儿,拉锡出来,叫他们这些侍女太监们进去,而自己却往澹宁居外奔去。璇玑见他走得匆忙,心生纳闷。大约不到一个时辰,皇上口渴传茶水,她要去沏,老爷子却让李德全亲自去沏。此时璇玑才模糊感到,皇上已经完全不信任她了。她站在清溪书屋外间的一个角落里,手脚发凉,全身微颤,此前的那种紧张和兴奋瞬间化为恐惧,不知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样的结局。她伸头看了看一直守在老爷子跟前的隋景,可那家伙压根没注意到她。又过了一会儿,外面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璇玑转头去看,发现是拉锡回来了,他身后还跟着一个让她万分意想不到的人——弘时!
“弘,弘时阿哥,你怎么来了?”璇玑迎上去,诧异地问他。
“璇玑姑姑,我皇玛法如今怎样了?可好了些?”弘时因急匆匆的赶路而涨红了脸,言语中带着焦急,话还未问完,眼泪已经流了下来。
璇玑连忙掏了手帕给他擦去泪水,安慰他道:“皇上好着呢,弘时阿哥可千万不要哭了,进去见到皇上要一如往常,说些高兴的话。”
“嗯。”弘时点了点头。
内间传来隋景的声音:“皇上问,可是弘时阿哥到了?”
拉锡答道:“回皇上,奴才拉锡已把弘时阿哥由秘道从圆明园带来了。”
秘道?!那条涵洞?!璇玑内心大惊!她不明白为何老爷子会在这时召见弘时!
又停了片刻,只听隋景又宣:“璇玑,你把弘时阿哥带进来吧。”
璇玑一时愣住了。她紧紧地抓着弘时的衣服没有动,一种不详的预感萦绕在她的脑海中。弘时诧异地看了看她,拉了拉她的袖子,她才不得已带他进去。
一进到老爷子的寝室,弘时扑倒在老爷子的床榻前,两眼含泪,却记住了璇玑的嘱咐,强忍着难过,强挤出一个笑,说道:“皇玛法,孙儿来给您请安了。皇玛法,孙儿的孩儿永珅如今已会流利地说‘恭祝皇翁库玛法③龙体安康,福泽万世’了,明年皇玛法大寿的时候,孙儿带他进宫给皇玛法贺寿,可好?”
璇玑听着弘时安慰老爷子的轻声细语,别过脸去,泪如雨下。
“好,怎么不好呢?小永珅可好?皇玛法一直忙于国事,见到你,心里又只有自己的孙儿,怎么就忘了让你把小永珅带来让朕瞧瞧呢?”
“等皇玛法病好了,孙儿就带永珅来给皇玛法请安。”
老爷子微微一笑,有些费力地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要不,孙儿这就去把他带来?据说小家伙命中的福星多,定能帮皇玛法消去病痛的。”说着,弘时就要起身。
老爷子却伸手叫他不要动。他长舒了口气,对弘时说:“弘时啊,皇玛法这次叫你来,是有重要的差事要交付于你。”
“是。”弘时老老实实地跪在老爷子的床榻前,恭敬地看着老爷子。
“你能保证,无论遇到什么样的阻力,都一定会尽力完成皇玛法要交给你的这个差事么?”
“皇玛法,孙儿能。”弘时郑重地对老爷子说。
老爷子轻阖上眼睛,似乎是休息了一下,又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他再度睁开眼时,脸上却是一种让人看不懂的复杂表情。
“弘时啊,你还记得不记得,你曾跟皇玛法说过,你要做象那河滩上坚持自己,不为急流所动摇的鹅卵石一样的人?”
“孙儿记得。”
“那好,皇玛法如今需要你这样的一块鹅卵石。如果你做得好,皇玛法百年之后地下有知也会非常高兴的。”
“皇玛法一定会好起来的!御医呢?御医都哪儿去了?”弘时慌乱地四下张望了一下。
“嘿嘿,没用的,不要叫那群早没了主意的人,皇玛法的身体,皇玛法清楚。你仔细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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