璇玑听到这儿,忽然笑了。她打断弘曆的话,试问道:“是关于《大义觉迷录》的事儿?”
弘曆点了点头。
“你认为皇上不该这么做?”璇玑反问他。
弘曆有些吃惊,可又觉得璇玑能看透自己是理所应当的,毕竟她服侍了两朝帝王,还有什么是她看不透的呢?
看到弘曆又点了点头,璇玑笑道:“弘曆阿哥,皇上这么做,自有他个人的考虑。如今刊刻已毕,也都分发到了各州府,若再收回来,岂不是更落人口实,让人蜚议?”
“话是这样说。可是,这样分发下去广为宣扬,本来不知其一的河东知了其一,不知其二的河西知了其二,不是等于在间接散播这些谣言么?”
“弘曆阿哥的这个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的。”璇玑点了点头,“可既然皇上觉得这么做是恰当的,还有谁能不让皇上这么做吗?”说完,她笑笑地看着弘曆。
弘曆不可思议地看着璇玑,问道:“难道你们这些在皇上身边的人,就没有向皇上进忠言的职责么?”
璇玑笑着摇头道:“世祖定下的规矩,严谨宫里的奴才们干政,这事儿虽然是天家的家事,可只要沾了天家,那就是国事,没有我们插嘴的道理。”
“可是璇玑姑姑,你,你的身份不一样。”弘曆也是个成人了,对于男女之情已是熟稔,便能从很多细枝末节上猜测出皇阿玛和璇玑之间的一些事情,只不过是碍于自己是小辈,所以只是睁一眼闭一眼,不捅破那层窗户纸而已。
“弘曆阿哥又说笑呢,奴婢哪儿有什么不一样的。各主其位,各司其职,这是我们这些奴才们必须遵循的本分,也是我们的生存之道。其实,这对于天下之人,当然也对于弘曆阿哥,同样是适用的。你若想改变什么,就去改变自己目前能改变的,不要超越着想去改变自己无能为力的。当然,今日之事如此,未必明日亦如此。今日不能改变的,未必明日不会改变。人从天意,天随人变,相辅相成,万古都是这个理儿。”璇玑心里明白,收缴《大义觉迷录》并把它定为禁书,是弘曆成为乾隆后的事情了。
弘曆一边听,一边仔细思度着璇玑的话。忽然间他明白了:璇玑不仅表明她自己不会去试图让皇阿玛改变主意,而且也在告诉他不要试图去碰这个钉子。璇玑话已至此,弘曆便知道自己如今还是不要插手这件事的好。于是又换了个话题。
“璇玑姑姑真的不看中名利么?”
“都是过眼云烟,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
“可这世上哪儿有一成不变的山?”
“山?什么山?”
“靠山!皇阿玛如今是您的靠山,可以后呢?没有名分,您将来何以在宫中立足?”
璇玑听了,顿时收起了笑容,抬眼看着弘曆。良久,她艰难地扯出一个笑容,轻声说:“奴婢受到上天的眷顾,经历了风风雨雨能平平安安地活到如今,只想惜福,不再渴求什么。有了靠山便躲风避雨,没有靠山也不会去怕什么电闪雷鸣。一切都是命罢了。弘曆阿哥啊,人各有命,该如何活,想如何活,都是各人的选择,里面还合着天意。咱们就都安安份份地遵照天意过活吧……”
看着眼前这个自小时候入宫相识后便没有改过面容的女子,弘曆的思绪不知怎地忽然飞回到了康熙六十一年。那时自己才十一岁,刚被圣祖领入皇宫教养,暑期第一次随圣祖狩猎,因为太激动,在狩猎开始的第一天贪多,一个人纵马跑到了偏远的地方,却因坐骑被忽然从地下钻出的一只大鼠惊吓发狂而摔下马去,扭伤了脚腕,顿时脚腕处肿得象馒头般大小。坐骑嘶鸣着跑掉了,身后的随从又都没有跟上来,等于是把他一个人丢在了荒山野坡。眼看着太阳越来越西沉,身上越来越冷,一直坚信会有人找到他的信念忽然崩溃了,被努力憋在眼眶中的泪水顿时唰地绝了堤。正抽泣着,一阵由远而近的马蹄声让他重新振作了起来。等那马奔到眼前,跳下来的正是一身玉色女子猎装的璇玑。她一边用玩笑的言语安慰因觉得委屈而仍不住抽泣的他,一边快速检查了他的伤势,然后把他费力地托上马背,她也跨镫而上,坐在他的身后,把他紧紧地护在怀里。那时的那种感觉,就象小时候赖在额娘怀里时一样温暖而安心。一时间,从进宫后就觉得她偏心弘时哥的那种不满竟然完全消失了。那一刻,这个在皇玛法跟前身份有些特殊,在阿玛面前格外爱笑,在弘时哥眼中格外亲切的璇玑姑姑只属于他,只属于他一个人……
“弘曆阿哥?”
弘曆猛地听到璇玑唤自己,顿时从回忆中转了回来。他对她抱拳做了个揖,说道:“听了璇玑姑姑的一番话,我竟明白了很多。多谢璇玑姑姑的教导。”
“弘曆阿哥过谦了,奴婢的那些大白话,别污了您的耳朵才是。”璇玑回礼,对弘曆微微一福,“如果弘曆阿哥没有别的事儿,奴婢这会儿得赶去皇后娘娘那儿了。”
“嗯,您去吧。”弘曆点了点头。
璇玑转身,刚走出了几步,又听到弘曆在背后唤她。
“璇玑姑姑。”
璇玑转身问道:“弘曆阿哥还有什么事儿么?”
弘曆望着璇玑,似乎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道:“不管将来情形如何,您还有我……”
璇玑睁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弘曆。
“我,我替,弘,弘时哥照料您……”弘曆的脸微微有些涨红。其实他还有后半句“也替皇阿玛保护您”没说出来。
璇玑淡淡地笑了一下,再对弘曆微微一福,便转身走开了。
弘曆望着璇玑离开的背影,心中忽然乱乱的。很多种情绪和思绪飞来飞去,怎么也抓不住。可只有一点是非常清晰的:虽说宫内总传着一些妖化她的言论,可从未有过确凿的证据。如今自己与她为善,之于将来,总不是一件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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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慧放下手中的绣绷,看着一边轻拍着哄小思梁入睡,一边发呆的璇玑,问道:“怎么了?又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是皇上那儿有什么事儿么?”
“不是的,是……今儿来之前见到了弘曆阿哥,他忽然说起了些奇怪的话。”璇玑把今天见到弘曆后的事情向兰慧说了一遍。
兰慧听后,笑道:“弘曆这孩子就是有主意,知道旁敲侧击、适可而止不至于会把事情弄僵,又知道做事儿之前找个合适的人商量一下,确有一份不同于常人的稳重在里面。”
璇玑笑了一下,转头看向正在床上熟睡的小女儿。
“至于他后来的话,固然有讨巧的意思在里面,可这对你不也是个好处么?虽说如今皇上没有表明立的就是他,可看情形也是八九不离十的事儿。皇上还在的时候,你不要名分无所谓。可等到皇上万年后,你这样的身份在宫里何以倚靠?小思梁又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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