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些玉兰花露吧，皇上曾说过这个香味最适合我……”
“用那支‘蝶弄祥云’的点翠扁方……不要这支凤钗，把那支白玉的兰花簪给我戴上……后面插上两朵兰花吧……对，用那两只东珠的耳坠……”
经过一番梳妆打扮，兰慧本充满病态的容貌上顿时有了许多生气。她对此好像也非常满意，良久地望着梳妆镜中的自己，眼神有些散漫开，嘴角微微上翘，似乎陷入到一种幸福的回忆中去。
璇玑和侍女们静静地站在她的身后，等着她的下一个吩咐。
“去……把那件大红绉缎地捻金团花吉服袍拿来，我要穿那件。”说着，兰慧看向璇玑，淡淡地一笑，似乎是向她解释道：“当年，我就是穿着和这件类似的红嫁衣，被接入皇宫与当时还是四阿哥的皇上成亲的。可惜，当年的嫁衣已经小得穿不得了……”
璇玑心中一阵酸涩，趁侍女拿来那件吉服袍，她连忙转身去接，趁势悄悄拭去再次涌出的泪水，才转身走到兰慧身边，为她穿上这件袍子。
抬手间，兰慧的目光落在手腕上所戴的那只金镶玉九龙戏珠镯子上，她叫侍女为她取下，然后拉过璇玑的手为她戴上，轻声说道：“这是圣祖四十八年时皇上以贝勒身晋封亲王后，圣祖派人送来的赏赐。我明白圣祖的意思，他是在嘉许我服侍那时的四阿哥有功。如今，我已担当不起这样的重担了。这只镯子，就交给你，时时刻刻戴着，伴在皇上身边吧，他并没有看上去的那么坚毅。十三爷走后，他便孤寂得如同回到了少年时那个形单影只的情形。可他是一国之君，有苦也不能随便说出来。他身边需要有个贴心的人听他唠叨，适时地宽慰他。熹妃虽然被升为了贵妃，可她的性子太内敛，倒是个不错的听话人，可总闷闷地像个葫芦也不成。她以前并不是如此，大概是这些年头的日子，生生把她压成了这样……”
璇玑听完兰慧的嘱咐，默默地蹲下一福，答道：“奴婢谨记了。”
兰慧忽然转头一笑，两眼直直地盯着门口的方向，彷佛从空气中看到了一般人看不到的景象，喃喃道：“皇上，转眼就要到了……我也累了，扶我去床上躺着吧。”
璇玑和侍女们小心翼翼地把兰慧安置在床上躺好，兰慧长长地吁出一口气，笑道：“正是国家军务不利之时，作为皇后的我，本该陪在皇上身边。你知道为什么我坚决要搬到这园子里么?”
璇玑摇了摇头。
“我在梦中都看到了，只要我这病一天不好，西北的战事就一天不会明朗起来。我是灯油即将熬尽之人，身上那股阴气侵了皇上的正阳之气，才会影响了国运。一旦我走了，一切就都会好起来的……”
璇玑又急忙摇头，宽慰她道：“皇后娘娘不要这么说，梦里那些东西，哪儿有不荒谬的?您这一定是时时为皇上担心，却因病着无法为皇上排忧解难，才产生了这样的自责。娘娘您一直是皇上身后坚实的支柱，没有您，皇上也不会成为今日的皇上。”
兰慧宽慰地笑了笑，喃喃道：“你这样认为?若真是如此，也不枉此生了……”
果然，没过多久，胤禛便来到了畅春园。
兰慧望着坐在她床边的胤禛，如同新嫁娘初次见到夫君一般羞涩地一笑，问道：“皇上，臣妾这个样子可好看?”
胤禛握着她的手，如梗在喉，哽咽得无法说出话来，只是强笑着点了点头。
“皇上的眼圈红了……臣妾这不是跟皇上告别……臣妾只是想皇上了，想让皇上来看看，臣妾的身体正在好起来……”
“嗯，你是在好起来，朕知道。”
“等过了这个冬天，到明年臣妾的千秋之时，想请皇上在园子里安排一场大戏……唱《长生殿》③好么?臣妾永远也听不厌……皇上还记得臣妾最爱听哪一折么?”
“怎么不记得?在藩邸的时候，你就最爱那出‘定情’。”
“……‘须仿、冯嬺④当熊，班姬⑤辞辇，永持彤管⑥侍君傍。惟愿取恩情美满，地久天长’⑦……皇上，臣妾做到了么?……”
“你做到了，都做到了……”胤禛强压着心中的悲伤，安慰她道。
“其实，臣妾一直没有告诉过皇上……臣妾后来最爱的是‘重圆’一折……最爱那句……”
胤禛正倾身欲听兰慧所言下文，忽然一名近侍从外面疾步走了进来，轻声禀告道：“皇上，宫中传来消息，西北八百里加急军报刚被送入了军机房。”
胤禛一瞪眼，却忍住没有发火，只是闷闷地对侍从说：“知道了。”
“……皇上，国事要紧……您先回吧……臣妾这些无关紧要的话，可以留着等闲了再听……”
“不，朕今儿处理的公务够多的了，也累了，和你说说话，也算消遣一下。”
兰慧听了，忽然周正了神色，撑着身子欲起身，却被胤禛按住了。可她仍语出严肃地说：“皇上当以国事为重，不可为儿女情长而耽误……”忽然，她的语气又软了下来，嘴角也露出了一丝微笑，继续道：“皇上如此关爱臣妾，臣妾惜福了。您先回吧，臣妾一定好好养病，等您下回来时再与您说这些子闲话……不，等臣妾病好回宫后……再跟您絮叨……臣妾会时时惦念着皇上的……”说着，她把胤禛握着她手的双手向外推了推。
胤禛望着兰慧那一如往日柔和的微笑，内心暗自掂量了一下，说道：“好，等朕处理完那些政事，再回来。”
兰慧释然而笑，轻声道：“恕臣妾不能恭送圣驾……”
胤禛起身，又弯下腰按了按兰慧的肩膀，嘱咐道：“你好好养着吧，朕先回了。”
胤禛走出兰慧的寝殿，看到站在廊檐下本仰头望天，泪流满面的璇玑转头看自己，一时怔怔地问她：“兰慧……也要走了么?”
璇玑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安慰他道：“兰慧，会好起来的……”
胤禛苦笑了一声，始终没有轻易落下的泪水唰地涌了出来。他哽咽着说：“在我面前，你的谎总是会有破绽……”
璇玑走到他身边，拂了拂他的衣襟，抬头盯着他的眼睛，劝他：“你快回宫吧，张相他们等着你回去定夺军务大事呢。这里……这里有我……”
胤禛望着她，抚了一下她的脸颊，点头呜咽着“嗯”了一声，便在苏培盛的搀扶下，向台阶下等候的步撵走去。
璇玑目送胤禛他们离开，又回到房内去照顾兰慧。刚坐到她床边，就发现刚才还充满了流转神采的双眼中，那片异常的生气正被一丝丝抽去，渐渐黯淡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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